正说着，李疏晏的私人手机在内袋中传来一阵低沉的震动。
    他取出电话扫过屏幕，紧接着眉峰极轻地一蹙。
    来电人是派驻乔家的遗产事务负责人。
    他按下接听键，声线平稳无澜：“说。”
    那边的声音略显迟疑：“先生，我们遇到些阻力……乔家几位负责人对文件调阅和资产核对都不太配合，总找理由推诿，尤其是乔三爷和乔四爷，反应最强烈。”
    电话并未开启免提，但李疏晏能感觉到身侧的乔恪呼吸微微一滞。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孩子听见了。
    李疏晏神色未变，无意识地捻着一朵刚摘下的铃兰，语气辨不出喜怒：“知道了。去接触那些曾参与争产，如今却安分的乔家人，奖励给他们一点小好处。接触策略你们自己定，我只要一个结果，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
    电话挂断的瞬间，他眼底已凝起一层冷光。
    他没多做停留，直接调出乔成择的号码拨了过去。
    铃声持续响了十余声才被接起，听筒那端，一缕若有若无的戏曲声婉转飘来。
    “乔总。”李疏晏开门见山，语调中带着不容回避的沉压：“我这边派去的工作组进展好像有点不顺，我听到些风声，说是您有意阻挠，不想让乔恪拿到他应得的……这让我很难做啊，毕竟咱们的协议写得明明白白。”
    乔成择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地圆滑周到：“疏晏你说笑了，这不过是场误会……”
    “误会？”李疏晏低笑一声，截断他的话锋：“不过，我始终视乔总为重要的合作伙伴。”
    “正巧，太平洋海运的港深一体化新码头项目已初步规划完成，百亿级投资，前景无需赘述。我希望寰宇航运能成为核心伙伴，但合作，终究需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您看……”
    他刻意停顿，留白中布满无声的暗示。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连背景的咿咿呀呀都悄然低徊。
    李疏晏对乔成择的了解并不深，但他现在依然能想象出对方此刻在利益与猜忌之间反复撕扯的模样。
    终于，乔成择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几分精心修饰的妥协：“不过是底下人办事拖沓了些，工作组那边，我会亲自安排，允许他们进入部分区域履行职责。至于新码头项目……疏晏，还望你多关照我这个老家伙啊。”
    李疏晏的神色分明是冷肃的，可唇角却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乔总果然爽快，互信为先，合作自然水到渠成。”
    乔恪在一旁静立全程，目光未曾离开李疏晏分毫。
    从他捻碎花瓣时的漠然，到谈判时的步步紧逼，再到通话将尽时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
    他神色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细微起伏，直至电话挂断，李疏晏轻咳一声，他才如梦初醒，无声地将新斟的香槟递上前去。
    李疏晏接过酒杯，并未碰唇，只随意将它搁在栏杆上，杯壁很快沁出薄薄一层寒雾。
    “先生，……我需要做什么吗？”乔恪冷不丁开口，声音里藏着一丝急切，又像是期盼。
    李疏晏脸上的冷冽稍稍化开，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掂量他究竟领会了多少：“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我教你的，我让你学的，一样一样，刻进骨子里。”
    他稍作停顿，声线转为一种无需辩驳的沉缓：“澳门大学的手续办好了，明天我送你去报到，金融和管理的课程，对你以后有用。”
    乔恪有一瞬的恍惚，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先生的话落得分明：
    你，乔恪，是我李疏晏未来规划里的人，你的路，只能按我的规矩走。
    他很快敛去眼底的波澜，乖巧点头：“是，先生。”
    纯黑宾利驶过澳门的晨光，将城市的喧哗悄无声息剖开。
    车内空气沁凉，皮革与雪松的冷香幽微浮动。
    李疏晏靠在后座，正垂眸浏览平板上的简报，姿态沉静，是一如既往的疏离与慵倦。
    乔恪坐在他身侧，崭新的牛仔外套少有的将人衬出几分生涩。
    他目光投向窗外，每一寸感知却仍萦绕于身侧沉默的男人周围。
    澳门的街头，人潮涌动如织，一对情侣恰在此时撞入乔恪的视线。
    那个男孩正低头，温柔地为女孩拢起鬓边的碎发。
    这画面如一根细针刺入心口，他几乎是本能地收回目光，落向车内李疏晏五官优越的侧颜上。
    一个离谱却汹涌的念头骤然滋生：
    先生……会不会也对别人这样过？
    这念头顿时催生出一阵酸涩。他倏然醒觉，慌乱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不该有的遐思。
    “你怎么敢……”他在心底无声斥责自己，迅速转向，逼迫目光停驻于外面冰冷的楼宇之间。
    再不敢望向身旁这轮……令他渴望却不敢直视的太阳。
    就在这时，李疏晏的声音在寂静中自然响起：“记住，大学的知识只是工具，而真正要读懂的，是使用工具的人。”
    乔恪倏然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像是被从一场迷梦中惊醒，转而凝视李疏晏的侧脸。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如同静水沉入深影，无声却汹涌。
    “我明白了先生。”
    宾利悄然停驻于澳门大学门前，晨光穿过车窗，在他膝头落下细碎的光痕。
    他抬眼望向校门，身形未动，只朝乔恪微微侧首：“去吧，有事随时找我。”
    顿了顿，又淡声补上一句：“不必在无谓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乔恪攥紧背包带，低声应了一句，推开车门时，他忍不住回望。
    后座的男人已重新低头看向屏幕，任窗外人影掠过，却再未映进他眼底半分。
    直到乔恪的身影彻底融入流动的人群，李疏晏才缓缓开口：“回度假村。”
    引擎将启未启的刹那，他的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陈枕流。
    那人并非独行。
    他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孩童脑后垂着一绺长生辫，正仰头轻拽他的衣角。
    身侧还立着一位眉眼弯弯的男人，微微倾身，像是在与他低语。
    陈枕流也恰好在此时瞥见了这辆惹眼的宾利，目光与李疏晏隔空相触。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各自颔首致意，唇角却同时浮起一弧心领神会的笑意，如云影掠过镜湖，风过无痕。
    短暂的对视后，李疏晏抬手升起车窗：“走吧。”
    宾利缓缓驶离，将那片晨光与喧闹，彻底抛在了身后。
    车刚过街口，副驾上的助理接起一通电话。
    低语数句后，他蓦地捂住听筒，侧身向后座倾来：“先生，底下人来消息，说是查遍了所有能接触到的道观和相关人士，始终没有找到与拍卖会上特征吻合的道士……另外，乔二小姐最近频繁出入自家集团总部，似乎正与乔成择商议要事。”
    李疏晏的指尖不紧不慢地划过平板屏幕，听到道士的消息时，他连眼睫都未曾牵动，直到“乔二小姐”四字入耳，眸色才倏忽一沉。
    “知道了。”他淡淡应着，话锋却陡然一转：“刚才，陈枕流身边的小孩和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