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空气一片死寂中，窗外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被无限放大。
    安德烈蜷缩在后座一角，指尖无意识地抠紧车门把手，眼角的余光怯生生地扫向身侧的李疏晏，连呼吸都收敛得极轻极缓。
    李疏晏倚在座上，手臂闲适地搭在窗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玻璃。
    节奏缓慢，每一声轻响却仿佛直接敲在安德烈本就砰砰直跳的心脏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
    俄语的卷舌音在狭小空间里低沉地滚动，听不出喜怒，却裹挟着令人无处遁形的威压：“你和乔瑞，是怎么认识的？”
    安德烈身体倏忽一僵，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才低声嗫嚅道：“是去、去年慈善拍卖会……他主动过来搭话，说我眼光好拍到的都是好东西，后面还聊了些跑车和派对，我觉得跟他挺投缘，就加了联系方式。”
    “挺投缘？”
    李疏晏将这个词缓缓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稳无波，却让安德烈无端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待他组织语言辩解，李疏晏的下一问已然落下，直指核心：“你这次离家出走，直奔深圳，也是受他怂恿？”
    “是……”安德烈点了点头，声线逐渐低弱下去：“我跟他倒过苦水，说不想娶那个女人，他就说让我来深圳，有他罩着，没人敢抓我回去……”
    身旁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浸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李疏晏眼睫微抬，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乔瑞此人，蠢得显而易见，却又藏着几分急不可耐的“上进”。
    他拉拢安德烈，多半是想借“李家表少爷”这块招牌，为自己在乔家挣得几分颜面。
    在码头刻意强调安德烈的身份，无非是要营造他与李家交往甚密的假象。
    就连先前提及为乔成择备寿礼，恐怕也只是为了在老爷子面前博个注目。
    只可惜手段拙劣，画虎不成，反倒将乔家内部的乱像与短视暴露无遗。
    “安德烈。”李疏晏的声线陡然沉下：“从现在起，我去哪你跟去哪，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跟我回澳门。”
    安德烈猛地抬起头，嘴唇微张试图争辩，却在触及李疏晏目光的瞬间彻底噤声。
    李疏晏叹气，他这个表弟太天真，被几句吹嘘和表面热情就哄得团团转，以为是互利互惠，实则早成了别人手里的棋子。
    这样不省心的家伙，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避免再次被人当枪使。
    黑色轿车驶抵乔宅时，天已大亮。
    李疏晏推门下车，晨间雾气裹挟着清冽的寒意漫涌而至。
    他随手理平衣服下摆，对身后的保镖淡声吩咐：“把安德烈送去深圳湾的丽兹卡尔顿，安排人盯着，别让他乱跑。”
    交代完，他抬步往里走，刚过影壁，助理就快步迎了上来，低声汇报：“先生，您离开后，乔恪一直在灵堂守着，期间乔家二小姐过来搭过话，被他避开了，没发生其他事。”
    李疏晏微一颔首，目光下意识转向灵堂。
    供桌旁，乔恪正俯身点燃线香，熹微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格落在他肩头，显得有些清寂。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若要彻底吞并乔家，乔恪这步棋，他必须牢牢握于掌中。
    穿过庭院，正厅的门虚掩着，乔成择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见李疏晏进来，他放下茶杯，笑了笑：“疏晏回来了？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嗯，一点小事。”李疏晏在对面坐下，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乔总，我来，是想和您签一份协议，关于乔恪的。”
    乔成择脸上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意味深长地挑眉：“愿闻其详。”
    “第一条。”李疏晏指尖搭在桌沿，语气平稳：“李家承诺，视乔恪如己出，给他最好的教育和资源，纳入李氏继承人培养序列，未来可持有股份、参与集团管理。”
    乔成择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未作声，只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继续。
    “第二条。”李疏晏的目光直直射向对方：“乔家必须确保乔恪继承乔大小姐的全部遗产，股份、房产、现金，一样都不能少，且不能以任何理由侵占或延迟交付，我会作为乔恪的负责人，监督整个过程。”
    他话音稍顿，声调陡然沉冷：“最后，协议签署后，乔恪的抚养权与监护权即归属李家，他将随我赴澳门生活就读，乔家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干预。”
    话音落下，正厅内陷入片刻沉寂。乔成择指尖无声地摩挲着杯壁，眼底神色几经变幻，显然在权衡其中利害。
    半晌，他终于缓缓点头：“条件可以接受。”
    李疏晏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冲助理抬了抬下巴：“拟订协议。”
    十五分钟后，两份打印好的协议被放在两人面前。
    乔成择逐页翻看，确认没有漏洞后，在甲方位置签下名字。
    李疏晏拿起笔，手腕微转，“李疏晏”三个字力透纸背，落在乙方处。
    他搁下笔，将其中一份协议推给乔成择，伸出手：“合作愉快，乔总。”
    乔成择回握住他的手，只觉得他掌心微凉，就像是拿住了一块冰。
    离开正厅，晨光已铺满院中的青石板路，将松柏的影痕拉得清瘦修长。
    助理捧着文件夹跟在李疏晏身后，视线来回在里面的纸页上流转，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协议里全是对乔恪的利好，对李家却没半点实质益处，实在不像先生的风格。
    走到回廊拐角，四下只剩风吹树叶的轻响，助理终于没忍住，低声开口：“先生，这份协议……于李家而言没有任何实际增益，您为什么要主动提出这些条件？”
    李疏晏脚步没停，指尖随意掠过廊柱上冰冷的雕纹，目光落在不远处灵堂的方向。
    乔恪仍弯腰于那片灰寂之中，正默默整理散落的纸钱，动作轻悄得好似一抹缥缈的薄影。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带着一种冷定：“协议上的条款，是给乔成择看的糖。”
    助理一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抬步往前走，皮鞋露出一截精致的红底，没再回头：“等着看吧，你想要的答案，不会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