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离开时，林晞也远远跟着。
    不知道老张为什么突然离开，林晞在后面时刻警戒，尽量预防老张回手一招，将她斩于长阶之上，然而老张在前面快步不停，根本懒得回头看林晞一眼。
    既然老张懒得搭理，她也就厚着脸皮在后面缀着。
    一路尾随老张走上地面，入目景象令林晞一阵恍惚。
    中午时还算盛装打扮的蜜桃村已经变得破败。或精致或敷衍的假花被扯得七零八落，血液喷溅的痕迹污染了各家门头，无数村民在夕阳的昏光中，耷拉着上身四处游荡，低沉的丧尸的呜咽声不停回荡。
    一只游荡的丧尸隔着村委会的窗户发现了他们，跌跌撞撞扑了上来，肉体撞在玻璃上，溅出数道血痕。
    巨大的撞击声吸引来了附近的其它丧尸，很快，密密麻麻的撞击声持续在窗边响起，堆积的丧尸不知疼痛，一门心思试图撞开玻璃。
    复古风格的玻璃窗在此刻展现出惊人的坚固，丧尸们体内未干的血都快撞完了，玻璃还没有丝毫破碎的意思。
    缓慢滑落的红血与密集的躯体遮住窗外照进来的夕阳，老张臭得要命的脸色倒映在玻璃上。
    林晞很懂眼色地躲回通往地下室的门后，没有贸然露头，免得惹老张更不高兴。
    尽管彼此已经摊牌到敌对状态，还在地下打过一架，但不必挨的打还是别挨为妙。
    在林晞谨慎的注视与嗅闻中，老张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走到衣架边，取下了那套妥帖挂着的哔叽套装。
    取下衣服时，老张身上呈燎原之势的愤怒与恶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怀念。他走向放在窗边的办公桌，在尸群的撞击声与哀嚎声中仔细叠好那身哔叽套装，从抽屉里摸出一只完整泛黄的包装盒，给衣服套上保护袋，又装入盒中。
    他摸了摸塑料皮仍然完好的盒面，没有回头，只是问：
    “你和张敬和来自同一个地方，是不是？”
    林晞嗅着老张当前的状态，感受到一阵寂灭般的平静。她瞄了一眼老张收到腰间的鞭子，谨慎道：
    “我不敢保证我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东西是相似甚至相同的。”
    说话之间，窗外尸群的哀嚎声突然大了许多，林晞看过去，发觉夕阳的余晖正在熄灭。
    蜜桃村即将进入宵禁时间。
    窗外的动静同样引起了老张的注意。他看了眼哀嚎的尸群们，目光从尸体们变形狰狞的脸上逐张扫过。
    观察尸群的时候，他身上那股怀念的味道变成了近似藐视的赞誉，不像是对尸群满意，倒像是看见了为了赢而掀棋盘，还掀成功的对手。
    “你们之中有个怪家伙，不过，他这一手，我并不讨厌。”
    老张笑了笑，端起衣服盒子，走向林晞。
    他的情绪在端起盒子的同时转变回怀念，还多了一份交托的珍重。
    被这份情绪感染，林晞从门后站出来，伸出双手，接过了老张递来的盒子。
    道具获得的提示在林晞接过盒子的同时响起。
    递出盒子后，老张整个人轻松了很多。他体内的火烧得更旺，原本只是皲裂的面容与皮肤直接燃起火苗，整个人完全变成了一块行走的火炭。
    “其实见到你的时候，我很开心。”
    老张原本是脸的那面转向林晞，尚未完全烧掉的喉咙还在说话。
    “我在这里见过这么多人，终于又见到了像他的人。如果没有那个怪家伙，我想把你留下，和我一起建设他没能建设完毕的村子。”
    说到这里，老张脸上爆开了一道火花，憧憬的气味从炭火灼烧的焦气中弥漫开来。
    “他总是很谦和，明明懂得多，本事大，还能放下身段，吃穷汉吃不下的苦，做才子做不了的事。”
    “他一直惦记大家学习的事，习字班开了一期又一期，明明我们谁也出不去，却一直在听他向我们描述的未来。”
    向人诉说的回忆像正在焚烧的喉管一样短暂，老张的话音越来越沙哑，不断有碳化的碎屑掉上他的胸膛，在温度更高的胸腔中烧成火苗。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老张残存的喉管就烧掉了一半。
    人类的部分几乎灼烧殆尽，老张变得更像某种元素聚合成的精怪。他抬起应该是手的部位，朝着林晞点了点，挤出模糊的两个字。
    “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
    林晞来不及问询。
    残存的肉体完全烧去，老张转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山林，融开一路上的阻碍，向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