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万俟国龙觉得自己眼花，林晞他们看到眼前景象，一时间也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过去一个上午，朴实的小村落便完全变样。家家户户门前装饰起色彩艳丽的塑料假花，披挂上或新或旧的红色条带。
    这些条带各有特色，有些红条是簇新的化纤布，轻盈而廉价，在风中微微摇晃；有些红条是有些褪色的陈旧红布，岁月留下的灰败蒙在原本鲜艳的颜色上，流露出一种喜事丧办的颓然；有些红条是旧衣服裁碎后拼接成的，没洗干净的油渍还留在上面；更有些红条是白布染色的成果，红色深深浅浅地印在白布上，林晞等人甚至能根据红色水印的分布，看出它们淋雨褪色时是被怎样悬挂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五颜六色的小彩灯藏在条带和假花之间。和条带相同，彩灯的悬挂也有所区别。富裕些的人家门前挂着规律闪烁的通电小彩灯与漂亮的霓虹灯管，没那么富裕的人家用染了颜色的纸糊成灯罩，或直接在灯泡外涂上颜色。
    打扮过后的村落失去了原有的古朴风味，多了一种不伦不类的，夜生活一条街似的味道。
    林晞粗看过几家门前固定的花，发现粘正经假花的也是少数。大部分人用彩纸碎布随便弄点形状，叠上几层，钉在门框上就算结束了，更有极个别户用了不知从谁家花圈上掉下来的假花花瓣，独特的丧葬风门面在满村花哨中也称得上一枝独秀。
    “这也是祭典的一部分吗？”林晞问。
    “不知道啊，笔记里没说。”万俟国龙也有点傻眼。“笔记里说祭典明早才办，晚上结束，可能今天有什么预热活动吧。”
    只看活动的话，确实热闹。一行人走进村落，目之所及，全是为了祭典忙忙碌碌的村里人。大批老头从家里冒出来，和零星几个老太太做着不费力的手工活，先前见过的几个小男孩也在老人之间跑来跑去，一会儿递东西一会儿端水，场面竟然十分和乐。
    林晞留意了一下孩子们，没见到领头的那个少男。
    她教训孩子王的厉害模样还留存在男孩们心中，见林晞走过来，男孩们显得更加乖巧，看过来的眼神也怯怯的，惹人怜爱。
    林晞没理他们，径直走过。男孩们互相看看，露出劫后余生的夸张表情，在老人们不要调皮的宽和训斥中继续跑动。
    “哎，你们几个一上午都去哪了？”
    没走多远，小队便与四处找人的张老头撞了个正着。张老头已经换下了早上那身齐整套装，穿了一身方便干活的宽松衣服，棕色外套上已经蹭上了灰土。
    他快步走来，脸色焦急地抓住万俟国龙的手就往另一处走，还不忘朝尹韵招手。
    “大师，祭坛搭建就等您去指导呢。韵丫头你也过来，有事用得着你。”
    张老头的力气大得异常，万俟国龙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被迫跟着人快步走开。尹韵看了看队友们，跑过去跟上前面二人，短暂全员到齐的小队又一次被拆散。
    张老头找人的行动似乎触发了什么开关，接下来又有两批人找了过来。第一批是村里的青壮年男人，他们过来叫方星瀚和常秀秀一起搬东西，竖支撑。第二批是村子里唯一的中年女人，谢泽峰这个身份的母亲。她来叫林晞和谢泽峰去准备颜料、涂画祭坛。
    或许因为预备劳力中有她儿子，谢母并没有催促二人立马上工，而是表示准备工作还要一阵，两人先去做点别的也可以。
    看着谢母暧昧的微笑，林晞想起谢泽峰提过的现在这个家庭的异常，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她绷着表情点点头，做完礼节，转身就走。
    “这边。”谢泽峰轻拉一下林晞的衣袖，引导完方向后立马收手。
    谢母带着笑意的注视钉在二人脊背上，黏腻目光恨不得融掉他们的衣服，看他们上演激情现场版。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着，林晞和谢泽峰都感到了被冒犯的强烈不悦，直到走到目光消失之处，二人才同时从鼻腔里重重出了口气。
    过于整齐的动静透着无言的默契，共受恶心后，林晞和谢泽峰之间的淡淡僵硬终于破冰。林晞活动一下肩背，甩掉身上被凝视的不适，看向谢泽峰，道：
    “印子在哪？带我过去吧。”
    “这边。”谢泽峰伸手，在前面带路。
    比起尹韵的随遇而安，来到这里仅一天的谢泽峰已经摸清了村里的路。他带着林晞在近路中穿梭，绕过墙角与低矮的废弃围栏，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一间豪华院落外。
    在这里，林晞见到了村里第二栋小二楼。比起陈旧的村招待所，这座小楼更新、更美、更贵重。小二楼复古的外形很好地融入了蜜桃村，高出院墙的绿植在风中轻轻摇曳，美丽且优雅。
    这栋小楼也贴上了灯管，谢泽峰带着林晞绕到门前时，绢花上的甜腻香水味扑面而来。
    如果说现在的蜜桃村是夜生活一条街的话，这间像是街上最高级的会所。
    林晞扇开鼻子前萦绕的香水味，跟着谢泽峰来到他的卧室窗外。
    作为独生子，谢泽峰的房间紧靠着一楼的小花园，两扇大窗完美框住小花园的造景，从哪里看都赏心悦目，反光涂层挡住室内景象，保护着主人的隐私。林晞按下对富人生活的羡慕，在谢泽峰的指引下，找到颜色已经变得和其它泥土差不多的那两片地方，深吸一口气。
    花园复杂的气味冲入鼻腔，林晞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分辨每一缕气味的来源，将无关气味一一排除。
    味道排到最后，只剩一道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气味依然鲜明。林晞睁开眼，对上谢泽峰探究的眼神，有些不解。
    “你家晚上有什么人在？”
    谢泽峰想了想，笃定道：“晚上只有我和这个身份的父母在家，院门七点就从里面反锁了。他们不雇保洁和园丁，一切都是自己侍弄的。怎么了？”
    林晞稍稍沉吟，又问：“那，院子里有没有狗洞之类的，能钻进钻出的隐秘通道？”
    “这也没有。你也见到了，这座院子除了花园外全部硬化，院墙顶端还安着电网，用发电机自发电。我来第一天就顺着墙根走了一圈，不存在任何人翻进翻出的可能。”
    这样周到的防护十分少见，林晞感觉略有头秃。她道：“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个？”
    “先听坏的。”谢泽峰说。“我能承受。”
    “那么坏消息是，昨晚站你窗外盯着你的东西，是我们早上见过的，小孩家那个半瘫女人。我闻过了，这里的味道和她身上是一模一样的。”林晞说。
    想到女人古怪的行为和无法交流的样子，谢泽峰闭了闭眼：“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今早见面时，她和女孩对我们都没有敌意。我们拿到小猪笼之后，她们的态度更是变得向友善靠拢。虽然不知道昨晚她来你家想干什么，怎么来的，但今天之后，她大概率不会对你动手了。”
    “确实是好消息。”谢泽峰叹了口气。“还有，被她盯过以后，我总觉得卧室里哪里不对。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我还会在这里住，能不能请你帮我侦查一下卧室？”
    “没问题，来都来了。”林晞点头，迈出小花园，在水泥地上跺了跺脚上的土。“带路吧。”
    谢泽峰点头，也从小花园出来，走在前面开锁带路。
    门开的刹那，林晞再次感受到了有钱人的壕无人性。典雅美丽的螺旋楼梯连接着上下两层楼，玻璃尖顶下，巨大的水晶灯在阳光下闪烁光影，将无色的阳光分解成细碎虹彩投在玉般细腻的白墙与正下方嵌着金色图案的白色大理石砖上，梦幻到令人屏息。
    谢泽峰等在旁边，等林晞欣赏完室内装潢，带她绕过客厅，拉开侧面的木质推拉门，做个请进的手势。
    林晞收拾好心思，忍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压抑感，开启超维嗅觉，踏入卧室。
    与客厅的华丽梦幻不同，谢泽峰的卧室装修简约，非常现代，除了必要的摆件与绿植外，室内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冷调香水的淡淡香味，与卧室中随处可见，的布满黑色磨砂涂层的金属装饰调性相合，疏离又有品味。林晞看不出什么，又觉得屋子里味道不对。她在室内转了一圈，指指垂落在窗户两侧的米色窗帘，问：
    “你昨晚拉窗帘了吗？”
    “拉了。虽然床上有涂层，不过我还是觉得拉窗帘好点。”
    说着，谢泽峰去书桌前拿起遥控，朝着窗帘轨道按了一下。
    电机发动的轻微噪音响了起来，窗帘在电机均匀恒定的转动中缓缓展开。
    随着米白色的伸展，一直隐藏在窗帘褶皱中的污渍逐渐显露出来。
    先是一道长长的竖直的淡褐色印痕，再是几块没洗干净的贴近地面的褐斑。窗帘完全展开，人形的印子也全部显露出来，熟悉的，在招待所房间里闻过的恶意臭味再度炸开。在两人震撼的目光中，人影迅速加深，头与脚的部分最先变黑，身体轮廓跟从浮现时，人影漆黑的脑袋已经伸出了窗帘。
    这次的恶意比上一次更浓，林晞感觉到一束目光从人影的脸部投过来，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她浑身寒毛直竖，本能疯狂叫嚣着危险。超维嗅觉在压力之下超负荷运转，林晞忍着恶心，尽力对比味道浓度，在人影没有完全走下窗帘时寻找生路。
    “这边！”
    空气里只余卧室门下还散发着不同于恶意臭味的甜腻气息，有些难闻，却相对安全。趁着臭味还没有弥漫到门边，林晞跑过去按下把手，猛地将门拉开，却被眼前景象吓得心脏停跳半拍。
    门外，谢泽峰的母亲正摆着一张小丑面具般夸张又扭曲的笑脸，紧紧贴在门口，鼻尖差点和林晞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