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黑暗更先袭来的，是冰冷干净的空间的味道。
    林晞闭着眼，反复嗅闻经过鼻腔的空气。
    视觉与听觉被主动屏蔽后，嗅觉愈发鲜明。
    林晞闻出，自己此刻身处一个约一百平的空旷房间内。
    皮肤上没感觉到任何流动的风，但空气始终保持新鲜，应该有装置在不断换气。
    林晞保持醒来时的姿态继续放松，让自己看上去仍在睡眠中。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并不是她入睡时的窄小卧房。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告诉她，这个空间空空荡荡，状态稳定，十分安全。
    比起贸然清醒，林晞更想等待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过来的家伙主动出现。
    林晞是一位气味方面的专家。
    她天生鼻子灵敏，从小就对各种味道很感兴趣，本人也在修习过相关专业并考取资格证后，成为了警方的气味顾问，是擅长分析各种气味的专家。
    出于对各种气味的好奇，林晞几乎闻过世上所有味道，经过频繁出现场、大量观察嫌犯的长期训练后，她甚至能闻出人类处于不同情绪下的味道。
    以林晞的警觉，一旦有人尝试在她睡梦中接近，她就能闻到陌生的味道，从而惊醒。
    曾经有同事好奇她的本事，偷偷喷了她桌上的香水，把气味调整成和林晞屋里相同的味道，做好伪装藏在衣柜里，试图吓她一跳，却被林晞推门直入，拿开层层棉被，从柜底精准抓获。
    被抓同事眼底的茫然和围观同事热烈的掌声是对林晞能力的认可，也是林晞对自身能力强烈自信的来源。
    正因如此，林晞才对这个空间感到好奇。
    她没有在睡眠过程中闻到任何异常的味道，似乎只是一瞬间，她就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这个陌生空间闻起来质地统一，充斥在林晞鼻端的，是一种质地均匀的非常规固体的干净气味，没有门窗经常散发的金属或木头的味道。
    比起精心搭建，这更像是一体浇筑的成果。
    林晞没有闻到过任何一种材料与此处空间味道相同。
    她选择按兵不动，观察这片空间的变化。
    感官调动到最大，林晞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没多久，一名陌生男人的味道突然冲进了她的鼻腔。
    这似乎是某种开始的信号，接二连三的陌生味道连续出现。林晞在心里默默计数，算上她自己，这里一共有三男三女。
    在这些男男女女出现时，除了他们本身的味道，她仍然没有闻到任何多余的气味。
    所有人都是在一股神秘力量的影响下，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没过多久，新出现的这些人陆续转醒。
    最先出现的散发着金属与皮革气息的男人先醒来。他沉默地从地上坐起来，仅仅发出了衣服摩擦的声音。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丁零当啷地从他身上各处响起，声音不大，林晞要很专注才能听见。
    “呀，我这是到哪来了？”
    第二个醒来的是身上散发淡淡肉腥气和油脂味道的女人。她不太会遮掩自己的情绪，一张嘴就透露了自己的茫然和紧张。
    “呵啊——我也想问，这是哪里？”
    第二个醒来的人身上气味复杂，像是檀香、茶叶香与琥珀香气的完美混合，闻起来又老又年轻。
    觉得时机差不多该醒，林晞也睁开眼，从地上坐起来，打量身边的环境。
    入目是一片纸盒内部般柔和的白。
    和她闻到的信息相同，这是一件无门无窗的纯白色房间，墙的四壁、天花板与地板都是一片纯白。房间正上方有一片内嵌在天花板里的柔和光源，光线透过磨砂质地的房顶均匀地洒下来，在纯白的墙面和地板上漫反射成近似无影的光照效果。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六个人。
    最先醒来的男人一身牛仔打扮，结实耐用的衣服额外缝制了许多带盖和拉链的口袋，几乎布满他的全身上下。
    这些口袋分布的位置很巧妙，美观的同时又不容易被挤压磕碰，很好地保护了口袋里的东西。
    男人似乎有些疲惫，坐起来后就没再动作，他对林晞的打量毫无反应，宽大的牛仔帽檐遮着他大半张脸，露出的一点下巴胡子拉碴。
    身上散发腥气的女人有着肥硕高大的身材。她头发有些油，半长发在脑袋后面梳成一个小小的头发团子，在她粗大脖子和宽阔脸盘的映衬下显得滑稽。她穿着一身质量还算不错的地摊货，围一条有些脏污的皮质围裙，脚上是一双舒适的运动鞋。
    和她颇具压迫感的体型不同，她的神态称得上怯懦，一双眼睛很小心地观察着环境，似乎在评估房间里的哪个人最值得依靠。
    她的目光与林晞相碰，不等林晞做出什么反应，女人先一步露出热情中有些讨好的笑容。
    林晞不动声色地向她点点头，在她松懈下去的神情中移开目光。
    第二个醒来的气味复合的家伙是一名打扮讲究的干瘦小老头。他穿着挺而垂坠的香云纱上衣，领子和盘扣整理得一丝不苟，下身是一条垂感极好的棉麻阔腿裤，配着脚上的黑布鞋，仙风道骨。对上林晞的目光，小老头冲她一笑，可靠气息扑面而来，一派大师风范。
    大师左手绕着一串花纹很好的包浆珠子，右手腕缠着一条构成复杂的长串，林晞粗略看过去，只认出了玛瑙、琥珀、青金石和天珠。他脖子上也挂着一条黑绳，吊坠垂进衣服里，看不见是什么，林晞猜测那或许是枚玉牌。
    目光相接几秒，她与这个手上带串，脖子挂玉的干瘦老头对视一阵，礼貌笑笑。
    在林晞观察环境时，剩下的一男一女也醒了过来。
    他们出现的时间非常接近，身上穿着同款睡衣，看起来是一对情侣。
    这对小情侣眼睛没睁就滚在一起贴成一团，看上去还想再睡一会儿，还是男生感觉身下硬得硌人，才睁开眼睛，意识到当下的状况。
    三名陌生人的注视宛如实质。
    男生唰地涨红了耳朵，手忙脚乱猛晃女友。
    女生发出一声不情不愿的咕哝，睁开眼睛，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林晞对他们友好地笑了笑，转过身去，留给小情侣整理收拾的时间。
    小老头也转了过去，手上还在不停地盘串。
    肥硕女人跟着他俩转身背对，硕大沉重的身体动起来意外的灵活。
    林晞忍不住多看了女人一眼。
    窸窸窣窣的声音没响多久就停了，收拾好的小情侣发出含蓄的清嗓子声，表示大家可以转身。
    睡衣能收拾的东西不多，小情侣能做的，也只是从睡衣口袋里掏出袜子穿上。他们被搬运来的时候正在睡觉，浑身上下除了睡衣和袜子再无其他，此刻不穿鞋地踩在地板上，看起来有些窘迫。
    林晞见两个年轻人可怜，掏了掏口袋，只掏到一管强力薄荷糖。
    她看看只有睡衣的小情侣，又看看穿着方便行动的齐整衣衫的自己，陷入思索。
    另一边，尽力收拾好的小情侣已经开始探索这个房间，贴在一起小声絮语。
    “像纸盒子一样……”
    “会不会是整蛊节目……”
    见他们好奇，林晞走到墙边，摸了摸地板和墙壁，摸到一种介于塑料盒金属之间的坚固质感。
    她敲了敲墙与地面，二者都发出坚固的声音。
    见林晞这么做后没有招来危险，情侣中的女生也蹲了下来，跟着敲敲地面，又把整个手掌贴上去，摸了又摸。
    男生忙把她拉起来，语气焦急但小声。
    “你干嘛，小心点。”
    女生也小声回应。
    “新材料耶。物理性状像我导项目理想中的成品。梦见这个真是好兆头，老天提醒我们组要出成果。”
    寂静空间中只有他俩窃窃私语，对话内容在场众人都听得到。
    林晞觉得可爱，对女生笑了笑。
    女生回以笑容，男生也友好地对林晞笑。
    两个人身上清澈活力的气息弥漫开来，房间里的氛围轻松许多。
    几人靠近了些，聚成一小团，正要说话，却听见一声饱含无奈的叹息。
    “你们几个，是不是太不把这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