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压抑的水声持续了很久，久到谢沉几乎以为江临会在里面窒息。他依旧维持着侧躺的姿势，背对着那个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后颈那片皮肤上的灼热感挥之不去，连同肩膀上残留的刺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剧烈的风暴。
    恨意已死。这四个字在他脑海里盘旋，带着一种空茫的回响。像是支撑了许久的墙壁骤然倒塌，露出后面荒芜而陌生的原野，风呼啸着穿过，无所依凭。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平躺过来，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白色。胸口闷得发疼，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
    洗手间的门终于被拉开。
    江临走了出来。
    他显然用冷水狠狠冲洗过脸，额前的碎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珠，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眼底的红血丝更加明显，但那种失控的、近乎崩溃的情绪已经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重新覆上了一层冰冷的、坚硬的壳。只是那壳上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仿佛一触即碎。
    他的目光与谢沉的在空中相遇。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尴尬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东西在流动。
    江临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移开视线，走到窗边，背对着谢沉，点燃了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
    谢沉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夹着烟的手指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没有问他刚才怎么了，也没有质问那句“对不起”。有些伤口，一旦撕开，需要的是沉默的舔舐，而不是更多的言语去刺激。
    护士进来送晚上的药，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间里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动作更加轻悄，放下药和水便匆匆离开。
    江临掐灭了只抽了几口的烟，走到床边，拿起药片和水杯，递向谢沉。他的动作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但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审视或刻意的平静，而是多了一种……近乎疲惫的回避。
    谢沉默默地接过，吞下药片。温水流过喉咙，却冲不散心头的滞闷。
    “睡吧。”江临接过空杯子，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无力。他没有再看谢沉，转身走向沙发，和衣躺下，背对着病床的方向。
    他不再坚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了。那道无形的、刚刚被他自己亲手打破的界限，似乎又以另一种方式，被他仓促地重新树立起来。只是这一次，界限两边的人，心境都已截然不同。
    谢沉闭上眼，却毫无睡意。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江临抓住他肩膀时那失控的力道，抵在他后颈时那滚烫的额头，和那句破碎的“对不起”。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在他意识里反复播放，带来一阵阵心悸。
    他恨了江临那么久，恨得那么理所当然，甚至将这份恨意视为自己存在的意义之一。可现在，这恨意的对象，却在他面前露出了如此……不堪一击的一面。
    这比他挡下那颗子弹，更让他感到无措。
    前世那些冰冷的夜晚，那些刻薄的言语，那些看似无情的伤害……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江临也曾独自承受着这样的挣扎与痛苦？只是他被自己的恨意蒙蔽了双眼，从未察觉？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如果……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如果他们之间能有一次哪怕稍微坦诚一点的交流，前世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正如江临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