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
    江临那沙哑破碎、带着难以抑制颤抖的问话，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谢沉混乱的心湖里炸开。腰间那只手箍得他生疼，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但他却奇异地从中感受到一种近乎恐慌的力度，一种与江临平日里冰冷掌控截然不同的、失控的真实。
    他看着江临那双死死锁在他流血右手上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阴鸷、后怕和某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激烈情绪，让他一时忘了掌心的剧痛，也忘了回答。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然而，就在这短暂失语的瞬间，异变再生！
    窗外夜色中，一点极其细微的红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瞄准了因扶着谢沉而暴露了更多身形的江临的背心！
    是狙击手！还有第二波埋伏！
    “小心——！”
    谢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最本能、也最绝望的反应！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扶着他腰的江临狠狠撞向一旁，同时用自己的后背，完全挡在了江临与那点致命红光之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噗——！”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入肉声，清晰地传入谢沉的耳中。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冲击力从后背心传来，撞得他眼前一黑，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谢沉——！！！”
    江临那撕心裂肺、几乎不似人声的嘶吼，在他耳边炸开，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惊惧与疯狂！
    谢沉最后看到的，是江临那张瞬间扭曲、布满极致恐慌与暴怒的脸，以及他不管不顾伸出、试图抓住他的、甚至牵动了重伤右臂也毫不在意的左手。
    然后，世界在他眼前迅速褪色、旋转，最终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
    意识像是在冰冷的海底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谢沉被一阵剧烈的颠簸和耳边持续不断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与催促声强行拉回了一丝意识。
    “……再快！！”“……他不能有事！！”“……给我救活他！否则你们全都……”
    是江临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某种濒临崩溃的暴戾与绝望，与他平日里的冷静自制判若两人。
    谢沉艰难地想要睁开眼，却只觉得眼皮沉重如山。他感觉到自己正被一个人死死地抱在怀里，那怀抱冰冷而颤抖，箍在他腰间和后背的手臂却用力到几乎要将他揉碎，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化作飞灰散去。
    是江临。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冷汗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气息。颠簸感来自飞驰的车辆。
    他中枪了。为江临挡了枪。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很奇怪，他并没有感到后悔，也没有去想值不值得。在那一刻，推开江临，挡住那颗子弹，仿佛是一件不需要经过思考、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像……江临曾经为他挡掉那杯“更脏的东西”，为他清理“尾巴”而受伤一样。
    原来，在生死关头，那些纠缠不清的恨意与误解，都会褪色，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是……眼泪？
    江临的……眼泪？
    这个发现，比背后那颗子弹更让谢沉感到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那个永远冰冷、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也会流泪吗？为了他？
    他想抬起手，想去触碰那滚烫的液体，想去确认这不是濒死前的幻觉，但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江……临……”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抱着他的手臂猛地收得更紧，几乎要让他窒息。“我在！谢沉，我在！你撑住！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死！我不准！！”江临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嘶哑癫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命令，却又脆弱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弦。
    谢沉想笑一下，告诉他别吵，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再次如同退潮般，迅速沉入更深的黑暗。
    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冰冷而颤抖的、带着血腥味的吻，如同烙印般，重重地落在了他冰凉的额头上。
    伴随着一句如同诅咒、又如同最卑微乞求的低语，砸入他最后的意识：
    “活下去……求你……”
    ……
    当谢沉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沉闷的疼痛，尤其是后背心，像是有火在灼烧。然后，是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和医疗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
    他在医院。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花了些时间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守在病床边的、一道熟悉而挺拔，却显得异常憔悴的身影。
    江临。
    他坐在椅子上，上身只穿着一件沾着点点暗红血渍的白色衬衫，领口凌乱地扯开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他受伤的右臂重新被妥善包扎过，吊在胸前。而他的左手，正紧紧地、甚至有些僵硬地，握着谢沉没有打点滴的右手。
    江临低着头，碎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表情。但谢沉能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泛青的胡茬，以及那即使在睡梦中（或许根本没睡）也依旧紧蹙着的眉头。
    他在守着他。
    这个认知，让谢沉的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复杂的暖流，却又夹杂着更深的茫然。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落在江临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却照不亮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阴郁。
    谢沉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他恨了两世、此刻却为他流露出如此脆弱一面的男人。那些前世的伤痛，那些重生后的对峙，那些隐藏在迷雾下的真相……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遥远和模糊。
    只剩下眼前这个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生怕他消失的男人，无比真实。
    他轻轻动了一下被握住的手指。
    几乎是同一瞬间，江临猛地抬起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是浓重的青黑，但在对上谢沉清醒的目光时，那里面瞬间迸发出的、如同劫后余生般的光芒，亮得几乎刺痛了谢沉的眼睛。
    “……你醒了？”江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置信的颤抖。他握着谢沉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力道大得让谢沉微微蹙眉。
    “嗯。”谢沉发出一个单音，喉咙干涩得发疼。
    江临立刻起身，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他松开谢沉的手，几乎是扑到床头柜边，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谢沉唇边。
    “慢点喝。”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谢沉从未听过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谢沉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吮吸着温水，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江临的脸。
    江临专注地看着他喝水，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深不见底的后怕，有未散的暴戾，还有……一种谢沉看不懂的、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东西。
    喝完水，江临轻轻放下水杯，重新在床边坐下。他的手似乎无处安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再次握住了谢沉的手，仿佛只有通过这肌肤的接触，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两人一时无话。
    阳光静静地流淌在病房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和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许久，谢沉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你……没事吧？”
    他问的是江临。他的伤，他的处境。
    江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看着谢沉，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化作一句低沉而沙哑的：
    “……我没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沉苍白的脸上，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最终，他还是艰难地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挡下那颗子弹。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谢沉听懂了。
    谢沉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向强势冷酷的男人，此刻竟流露出如此……近乎无措的感激与复杂，心底那片由恨意构筑的废墟，似乎又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色黎明，冲刷得更加支离破碎。
    他闭上眼，感受着背后伤口传来的阵阵闷痛，和手背上江临那冰冷而用力的握持。
    恨吗？好像……恨不动了。
    那……爱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他为江临挡下那颗子弹开始，从江临抱着他嘶吼、落下那滴滚烫的泪、印下那个颤抖的吻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无论是恨，还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