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接过，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滚动。喝完水，他将杯子递还给谢沉，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吵醒你了？”
    谢沉接过杯子，放回床头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不让林秘书或者佣人守着？”
    江临靠在床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些许惯有的冷硬，尽管那冷硬之下是难以掩饰的虚弱。“没必要。”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谢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底那点因他脆弱而升起的异样情绪，瞬间又被一股无名火所取代。他总是这样，把所有人都推开，独自承受一切。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谢沉的声音冷了下来，“怕被他们看到你这副狼狈的样子？怕你江大总裁无所不能的形象崩塌？”
    江临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射向谢沉，带着被戳中心事的愠怒。“谢沉！”
    “难道不是吗？”谢沉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带着讥讽，“永远把自己藏在冰冷的面具后面，受伤了不肯示弱，有麻烦了独自扛着！江临，你以为这样就很了不起吗？！你以为这样就能掌控一切吗？！”
    他越说越激动，连日来积压的困惑、愤怒、以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在此刻尽数爆发出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需要被你蒙在鼓里、用那种可笑的方式”保护”起来的废物？还是一个……连知道你真实处境都不配的、彻头彻尾的外人？！”
    江临的脸色在谢沉的质问下变得更加难看，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受伤的右臂因为激动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的冷汗冒得更多。
    “你懂什么……”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某种深沉的绝望，“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看着你……看着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骤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猛地闭上了嘴，将后面未出口的话语死死咽了回去。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左手，泄露着他内心汹涌的情绪。
    看着你什么？看着你陷入危险？看着你被卷入他无法完全控制的漩涡？还是……看着你恨他？
    谢沉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紧。他看着江临那副欲言又止、痛苦隐忍的样子，所有激烈的言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药味、汗味，以及一种无声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张力。
    恨意与真相，过往与现实，在此刻激烈地碰撞、交融。
    谢沉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不再追问，也不再争吵。他只是默默地拿起那条干净的毛巾，走上前，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坚持地，擦拭着江临额头和脖颈处不断渗出的冷汗。
    江临的身体再次僵硬，似乎想避开，但最终，他还是闭上了眼睛，任由谢沉动作。那紧握的左手，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
    毛巾擦过皮肤，带来微凉的触感。
    在这片诡异的、由伤痛和沉默构筑的静谧里，没有恨意滔天的对峙，没有冰冷刺骨的嘲讽。
    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深夜的暗室里，借着一点微光，笨拙地、试探地，触碰着彼此那坚冰之下，可能存在的、一丝真实的温度。
    尽管那温度，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