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如叹息的“多谢”，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沉心底漾开圈圈复杂的涟漪。他坐在床边，看着江临重新闭目、仿佛陷入沉睡的侧脸，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恨意依旧是他情感的主调，但此刻，那恨意的边缘似乎变得模糊，被一种更庞大、更沉重的情绪所笼罩——那是知晓部分真相后的震动，是对眼前这个看似强大、实则可能背负着更多伤痛的男人产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恻隐。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江临吊在胸前的右臂上，那洁白的绷带下，掩盖着新旧两道狰狞的伤口，一道来自七年前为他挡下的“更脏的东西”，一道来自这次为他（或者说，为他们共同的过去）“清理尾巴”付出的代价。
    值不值得？
    江临曾说，值不值得，他说了算。
    当时谢沉只觉得这是霸道的蛮横。可现在，看着那绷带，想着林秘书透露的只言片语，想着那隐藏在迷雾后的巨大威胁，他忽然有些理解了这句话背后可能蕴含的……某种孤绝的意味。
    或许，在江临那套冰冷残酷的逻辑里，用他谢沉一时的恨意与痛苦，去换取可能的、更长久的“安全”（无论这安全最终是否实现），就是“值得”的。哪怕这“安全”的代价，是彼此五年的地狱，是重生后依旧紧绷的对峙，甚至是……他江临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伤痕累累。
    这认知让谢沉感到一阵窒息般的胸闷。
    夕阳的光辉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他看着光影在江临苍白的脸上移动，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完全舒展的眉心，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灵的。恨一个人需要力气，怀疑恨的意义更需要力气，而面对一个可能恨错了对象、甚至对方可能一直在以某种扭曲的方式“保护”自己的现实，则几乎要抽空他所有的精神支柱。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江临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眉头紧紧皱起，似乎伤口又在疼痛。
    谢沉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向前，低声问：“怎么了？伤口疼？”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江临缓缓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忍痛的痕迹，目光有些涣散地看向谢沉，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在这里。几秒后，意识回笼，他眼底的涣散迅速被惯有的深沉所取代，但那份冰冷，似乎比之前淡了一些。
    “……没事。”他声音沙哑，试图移动一下身体，却牵动了右臂的伤，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谢沉按住他未受伤的左肩，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他起身，走到床头柜边，拿起医生留下的止痛药和水杯。“医生说了，如果疼得厉害，可以吃一片。”
    江临看着他熟练地倒出药片，递到面前，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看着谢沉，目光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
    “你……”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不必做这些。”
    谢沉拿着药片和水杯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江临，看着对方那试图重新筑起冷漠防线的眼神，心底那点刚刚升起的、不合时宜的柔软，瞬间又被一种莫名的烦躁所取代。
    “是啊，我不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我就是一个”麻烦”，做这些，岂不是更惹人厌烦？”
    他将药片和水杯塞进江临的左手里，动作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吃不吃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