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别墅，空气清冷潮湿，带着泥土和草木被洗涤过的干净气息。谢沉握着那管微凉的药膏，走在寂静的走廊里，脚步沉稳，与不久前的仓皇判若两人。
    内心的城池已成废墟，但废墟之上，一种新的、冰冷而清晰的东西正在凝聚——他需要真相。无论那真相将导向何方，他都必须亲手将其从迷雾中剥离出来。
    他没有立刻去主卧。此刻的江临需要休息，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转向了书房。
    书房依旧维持着之前的整洁，仿佛昨夜那场混乱的伤口处理从未发生。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沙发——那个旧手机不见了。
    是被江临收起来了？还是林秘书处理了？
    谢沉并不意外。江临不会让那么重要的东西一直暴露在外。他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整齐的文件、电脑，最终落回那个没有上锁的檀木盒子上。
    他再次打开了它。
    里面依旧只有那些旧物：褪色的校徽，卷边的老照片，还有……空了。那个旧手机不在了。
    他的指尖拂过那些老照片，停留在江临与苏晚在图书馆前的那张合影上。女孩笑容温婉，依偎在江临身边，而年轻的江临，脸上是谢沉从未见过的、松弛而真实的笑容。
    苏晚。
    这个名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圈圈涟漪。嫉妒？不，并非嫉妒。是一种更复杂的探究。这个看似早已退出舞台的女人，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为何她的名字，会出现在江临高烧的呓语中，与“危险”和“保护”交织在一起？
    他仔细翻看盒子里的其他东西，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但一无所获。除了这些带有岁月痕迹的物件，再无其他。
    江临将过去隐藏得很好。
    谢沉合上盒子，直起身。他知道，从江临这里直接获取信息希望渺茫。那个男人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即使在高烧中泄露了只言片语，清醒后也必然会重新筑起更高的墙。
    他需要另辟蹊径。
    他走出书房，下了楼。林秘书正站在客厅的窗边，似乎在低声打着电话，语气凝重。看到谢沉下来，他迅速结束了通话，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恭谨。
    “谢先生。”
    “他怎么样了？”谢沉问，语气平静。
    “江总情况稳定了些，烧退了不少，刚刚睡着。”林秘书回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谢沉握在手中的药膏，眼神微动，但并未多言。
    谢沉点了点头，状似随意地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倚在柜边，目光投向窗外雨后初霁的天空。
    “林秘书，”他喝了一口水，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跟了江临很多年了吧。”
    林秘书微微躬身：“是，从江总接手公司不久。”
    “那……”谢沉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秘书，“你应该认识苏晚。”
    他问得直接，没有任何铺垫，像一把突然出鞘的刀，直指核心。
    林秘书镜片后的眼睛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谢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凝滞和……戒备。
    “苏小姐……”林秘书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是江总大学时期的朋友。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朋友？”谢沉晃了晃手中的水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仅仅是朋友？”
    林秘书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江总的私事，我不便过多置评。”
    “私事？”谢沉放下水杯，向前走了两步，逼近林秘书，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迫感，“如果仅仅是私事，为什么江临高烧的时候，会喊着她的名字，和”危险”、”快走”联系在一起？”
    林秘书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他显然没料到谢沉会听到那些呓语，更没料到谢沉会如此直接地质问。
    “谢先生，”林秘书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恳切，或者说，是警告，“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江总他……有他的考量。”
    “考量？”谢沉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嘲讽，“用下药的方式让我住院是考量？用五年的互相折磨逼我离开是考量？还是说，最后拉着我同归于尽，也是他的考量？！”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血淋淋的指控，砸在林秘书面前。
    林秘书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避开了谢沉锐利的目光。“谢先生，很多事情，并非您想象的那样。江总他……承受的远比您看到的要多。”
    “那就让我看到！”谢沉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林秘书，我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给你选择——是你告诉我，苏晚到底是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我自己去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楼梯的方向，声音更冷：“你应该清楚，如果我动用谢家那些见不得光的关系去查，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到时候，惊动的恐怕就不止是你我了。”
    这是威胁，赤裸而有效。
    林秘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深知谢沉并非虚张声势，谢家虽然式微，但在某些灰色地带，依旧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一旦谢沉不惜代价去查，很难保证不会打草惊蛇，破坏江临多年的布局，甚至……引来真正的危险。
    他陷入了艰难的沉默。忠诚于江临的命令，与可能引发的更大风险之间，他必须做出抉择。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
    最终，林秘书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看向谢沉，眼神复杂：“苏晚小姐……她并没有出国。”
    谢沉的心脏猛地一跳！苏晚没有出国？那她去了哪里？为什么音讯全无？
    林秘书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她……在七年前那场针对您的风波之后，就失踪了。江总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没有找到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沉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七年前……针对他的风波……苏晚失踪……
    这些碎片，似乎正在拼凑出一个更加黑暗和庞大的轮廓。
    “针对我的风波？”谢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到底是什么？”
    林秘书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具体的，我也不完全清楚。江总从未对我细说。我只知道，那件事牵扯很深，背后的人……能量很大。江总当时选择用那种方式让您”病退”，远离漩涡中心，或许……是当时情况下，能做出的、对您伤害最小的选择。”
    伤害最小的选择……下药，重病住院，是伤害最小的选择？
    谢沉感到一阵荒谬的眩晕。这背后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那苏晚的失踪……和这件事有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追问。
    “我们怀疑有关。”林秘书的声音更加低沉，“苏晚小姐当时……似乎知道些什么。她的失踪，太过蹊跷。这也是江总多年来一直无法释怀，甚至……变得愈发谨慎和……极端的原因之一。”
    知道了什么……所以，苏晚可能并非简单的情敌，而是某个关键的秘密知情者？她的失踪，是为了灭口？还是其他？
    而江临，因为这些未知的威胁和他可能知晓的秘密，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将他推开，甚至不惜被他误解、憎恨？
    这个推测，让谢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身处地狱，现在才发现，那个将他推入“地狱”的人，可能一直独自站在更深、更黑暗的深渊边缘，与未知的恶魔搏斗。
    “背后的人……是谁？”谢沉的声音干涩。
    林秘书再次摇头，这一次，眼神中带着真实的凝重和……一丝恐惧：“江总查了七年，线索断断续续，指向几个模糊的方向，但始终无法确定。对方隐藏得很深，而且……手段狠辣。这次江总受伤，恐怕也和追查这件事有关。”
    所以，那道狰狞的伤口，那所谓的“清理尾巴”，真的是在为他，或者说，为他们共同的过去，扫清障碍，付出的代价。
    谢沉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窗外，一缕夕阳穿透了残余的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芒，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沉重与寒意。
    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露出的，并非是清晰的路径，而是更加幽深叵测、危机四伏的森林。
    他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药膏，又抬头望向二楼主卧的方向。
    那里，躺着一个他恨了两世，此刻却可能背负着更多秘密与伤痛的男人。
    真相的轮廓依旧模糊，但方向，已经指明。
    他需要找到苏晚。或者，找到她失踪的真相。
    这或许是解开所有谜团，也是……厘清他与江临之间这扭曲宿命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