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暗涌京华  第一章南北惊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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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河的水,浑浊湍急,承载着满是辎重的船队,逆流向北。
    望安军的主力乘船而行,帆樯如林,舳舻相接,气势依旧惊人,却难掩一股深沉的疲惫与悲怆。船只吃水极深,里面满载着从金陵夺取的粮秣军械,也满载着无数颗急于归家却又忐忑不安的心。
    沈如晦立于旗舰船头,任凭北风吹拂着他染霜的鬓角与玄色衣袍。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水路,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掠过两岸景致的锐利眼神,透露着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北上之路,绝非坦途。
    离了金陵不过两日,麻烦便已初现端倪。
    这一日,船队行至一处河道狭窄、设有水闸的枢纽之地。远远便看见闸口已然关闭,十余艘漕运兵船横亘在前,阻住去路。岸上,更有数百名漕丁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一名穿着青色官袍的漕运官员,在兵丁护卫下,站在闸楼上,色厉内荏地高声喊话:
    “前方船队听着!此乃漕运重地,无有兵部勘合与漕督手令,一概不得通行!速速停船接受查验!”
    旗舰上,气氛瞬间紧绷。亲兵们的手按上了刀柄,看向沈如晦。
    石头眉头紧锁,低声道:“将军,是漕督衙门的人。看来朝廷的反应比我们预想的更快。”
    沈如晦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淡淡道:“意料之中。去看看。”
    船队缓缓停下。石头乘一小舟上前,来到闸楼下,拱手道:“这位大人,我等乃望安军麾下,奉沈侯爷将令,北上驰援北境,抗击狄虏。军情紧急,还望大人行个方便,开启水闸。”
    那漕官冷哼一声,扬了扬手中一份文书:“方便?本官刚接到朝廷八百里加急文书!严令沿河各路关卡,查验往来军伍,无旨不得擅动!尔等攻克金陵,虽是有功,然无旨北上,形同僭越!本官岂敢放行?”
    石头心中一惊,朝廷的旨意果然到了,而且态度强硬。他强压怒气,据理力争:“大人!北境危殆,望安已失,狄虏铁蹄南下在即!我等将士心系故土,北上御侮,何错之有?难道要坐视狄人荼毒中原,方才合了朝廷规矩吗?”
    “放肆!”漕官怒喝,“朝廷自有庙谟,岂容尔等武夫置喙!本官只认朝廷旨意!尔等若再前行,便是抗旨谋逆!”
    话音未落,只听旗舰上传来沈如晦冰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水声风声,传入每个人耳中:
    “抗旨谋逆?好大的帽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船头那玄甲身影上。
    沈如晦甚至没有看那漕官,目光依旧望着北方:“本帅再问一次,开,还是不开?”
    那漕官被沈如晦的气势所慑,脸色白了白,但想到朝廷旨意,又强自挺直腰板:“没有朝廷旨意,绝无可能!”
    “好。”沈如晦点了点头,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缓缓抬起手。
    霎时间,旗舰及周围护卫战船上的弩车同时转动,巨大的弩箭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对准了前方的漕运兵船和闸楼!望安军士卒刀出鞘,箭上弦,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漕运兵丁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一阵骚动,面露惊恐。那漕官更是吓得腿脚发软,差点瘫倒,声音都变了调:“你……沈如晦!你敢攻击漕运官兵?!你想造反吗?!”
    沈如晦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目光中不含一丝温度,只有睥睨与漠然:“北境烽火连天,亿万生灵涂炭。尔等却在此拘泥于纸上公文,阻拦王师北上,是为不仁;置中原安危于不顾,是为不义。本帅铲除不仁不义之辈,何来造反之说?”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三息之内,不开闸,便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一!”
    漕运兵丁们面面相觑,冷汗直流,纷纷看向那漕官。
    “二!”
    弩机的绞索被拉得更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那漕官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煞神真的会下令攻击!
    “开……开闸!快开闸!”在沈如晦即将吐出“三”字的那一刻,漕官终于崩溃了,尖声嘶喊道。
    沉重的闸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升起。横亘前方的漕运兵船也慌忙让开水道。
    沈如晦放下手,弩箭收起,杀气瞬间消散。他看都没再看那瘫软在地的漕官一眼,仿佛只是驱赶了一只碍路的蝼蚁。
    “传令,继续前进。”
    船队再次启动,浩浩荡荡地穿过闸口,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惊恐的目光。
    石头回到旗舰,神色复杂:“将军,此举……怕是彻底与朝廷撕破脸了。沿途关卡,只怕会愈加刁难。”
    “脸面早已撕破,无非是迟早而已。”沈如晦语气平淡,“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事事遵循规矩,我等此刻还应在金陵等着朝廷那永无止境的争吵出结果。传令下去,此后遇有阻拦,皆以此例处置。吾等时间宝贵,耗不起。”
    他的决断,简单,粗暴,却有效。但也将“骄兵悍将”、“目无朝廷”的标签,牢牢地钉在了自己和他的军队身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千里外,紫禁城。
    养心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龙椅上的年轻皇帝面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从江南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正是沈如晦那封先斩后奏的奏章。
    “啪!”皇帝猛地将奏章摔在御案之上,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好一个沈如晦!好一个靖北侯!克复金陵,固然有功!然无旨擅自动兵,挟制地方,威胁漕臣,私蓄粮械,如今更欲挥师北上,视朝廷法度如无物!他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没有朝廷!”
    殿下,内阁辅臣、六部九卿齐聚一堂,个个屏息垂首,神色各异。
    首辅大臣,须发皆白的杨廷和,缓缓出列,声音沉稳:“陛下息怒。沈如晦此举,确属僭越,罪同谋逆。然其奏章中所言,北境望安失守,狄虏南下,事关重大,若属实……”
    “属实?”兵部尚书立刻出言反驳,语气激烈,“杨阁老!北境军报尚未证实,岂可听信他沈如晦一面之词?焉知这不是他拥兵自重、欲挟寇自重的借口?他今日敢强闯漕闸,明日就敢兵临城下!此风绝不可长!臣请陛下立刻下旨,夺其爵位,斥为叛逆,令沿途州县阻截,命江南诸将收编其部!”
    “不可!”另一位老臣急忙出列,“李尚书岂可如此鲁莽!若北境之事为真,我等在此刻治罪沈如晦,岂非自断臂膀,寒了天下将士之心?届时狄虏南下,谁人去挡?当务之急,是立刻核实北境军情!”
    “核实?如何核实?等他沈如晦带着几万虎狼之师打到京城门口再核实吗?”
    “难道要放任不管,坐视其成了气候?”
    “若是误会,逼反了国之干城,这责任谁担?”
    朝堂之上,立刻吵作一团。主剿者,视沈如晦为心腹大患;主抚者,担忧北境安危和外患;更多的是摇摆不定、左右观望之辈。
    皇帝看着下方争吵的臣子,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头痛欲裂。他既恼怒于沈如晦的跋扈,又深知北境若真的糜烂,后果不堪设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止住了争吵。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北境军情,立刻派得力人手,八百里加急前往核实!不得有误!”
    “至于沈如晦……”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与算计,“其功过暂且不论。但其擅自北上,绝不能如此轻易。拟旨:”
    “严词申饬沈如晦擅专之罪!令其即刻停止北上,就地处驻扎,等待朝廷进一步指令!若敢再抗命,天下共击之!”
    “同时,密令江北、山东、直隶各地督抚,严密监视望安军动向,加强关隘防守,无朕亲笔手谕,绝不可放其一人一马北上!若其强行闯关……准其便宜行事!”
    “再旨,令湖广、江西总兵,速率本部兵马,向金陵方向移动,接管防务,弹压地方,以防不测!”
    这道旨意,充满了帝王的权衡与猜忌。既不敢立刻彻底撕破脸,又绝不容许沈如晦脱离掌控。试图用一道严旨将其逼停,同时暗中调兵遣将,对其进行战略包围和威慑。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附和,尽管各自理解的含义截然不同。
    旨意很快拟好,用印,由信使快马加鞭送出。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道充满了妥协和试探的旨意,能否拦住那颗已然北归的、决绝的心?
    养心殿的决策,带着庙堂特有的迟滞与算计;而运河上的船队,却带着战场带来的果决与雷霆。
    南北两股惊波,各自汹涌,即将在广袤的帝国腹地,迎头相撞。
    暗流,已化为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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