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而怯懦的敲门声兀然在混乱的声浪中响起，短促得如同受惊的鸟喙啄击。
    “莉……莉莉安小姐？”一个细弱蚊蚋、带着浓重哭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您……您在里面吗？外面……外面出事了！”
    莉莉安？
    浮笙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镜中人那张清俊脸好像模糊了些，看不真切，但与日记本里那个充满恶意的名字重叠在一起，只余下冰冷的荒谬。
    他成了“莉莉安”。
    那个360度无死角憎恨着“石小见”的三流女星。
    ……所以，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值得被【矩场】这么针对？
    浮笙沉默地拉开化妆间的门。
    门**着一个身材瘦小、穿着浆洗得发白工装裙的女孩。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裙角，露出一截纤细脆弱的脖颈。
    她的脸……
    浮笙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是模糊，而是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五官的轮廓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水波般的扭曲感，仿佛信号不良的投影。
    ……种族特征？也看不清晰……虽然可以肯定是应该是绒族或者是和自己一样的狰族，具体细节且哪怕是气味却都已经给模糊了，无法辨别。
    ——只能勉强辨认出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小见？”浮笙试探性地开口。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这是日记里那个被憎恨的名字。
    女孩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细若游丝：“是、是我……莉莉安小姐……艾米莉亚小姐那边……不、不是艾米莉亚小姐！是蔷薇夫人！蔷薇夫人她……她……”
    她似乎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语无伦次，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浮笙的目光越过她颤抖的肩膀，投向走廊深处。
    血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但源头并非预想中艾米莉亚的方向，而是更靠近舞台侧翼的一间挂着“蔷薇”名牌的化妆间。
    那扇门大敞着，里面人影幢幢，传来导演更加狂暴、却带着一丝扭曲兴奋的咆哮，以及压抑的哭泣和呕吐声。
    “过来。”
    浮笙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径直朝着血腥味最浓烈的地方走去。
    小见如同受惊的小鹿，瑟缩了一下，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头埋得更深了。
    越靠近那间化妆间，走廊里其他人的“面容”就越发诡异。
    匆匆跑过的场务、惊慌失措的小演员、面色铁青的剧务……
    他们的脸孔都像蒙着一层流动的、半透明的雾气，五官在雾气下扭曲变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如同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
    只有眼神中流露出的真实恐惧和惊惶，穿透了这层诡异的模糊，显得格外刺目。
    化妆间内，景象堪称地狱。
    华丽的梳妆台被掀翻在地，昂贵的化妆品散落一地，混杂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空气里除了浓重的血腥，还弥漫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正是之前“蔷薇夫人”身上那种。
    房间中央，一具穿着猩红晚礼服的女尸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瘫倒，礼服被撕扯得破烂，露出大片雪白却毫无生气的皮肤。
    但这并非最骇人的。
    她的脖子上，缠绕着无数条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细丝？
    不，仔细看，那更像是极其坚韧、染血的琴弦！
    它们如同毒蛇般深深勒进皮肉，几乎将脖颈绞断，呈现出一种怪诞的、如同提线木偶被粗暴扯断脖颈关节的断裂感。
    而她的胸口，本该是心脏的位置，被粗暴地剖开一个不规则的黑洞，里面空空如也！
    鲜血如同泼洒的颜料，浸透了猩红的礼服，在地板上肆意蔓延，勾勒出抽象而恐怖的图案，那张曾经风情万种的脸，此刻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双眼圆睁，瞳孔放大，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正是“蔷薇夫人”的饰演者。
    导演站在尸体旁，那张原本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此刻却因眼前的景象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和兴奋。他粗重地喘息着，眼神灼热地扫视着尸体和满地的狼藉，仿佛在欣赏一件惊世骇俗的艺术品。
    “好……好！真好！”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赞叹，“这效果！这冲击力！比吊灯砸死那个蠢货强一百倍！这才是老子要的！赤裸裸的……美！”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而疯狂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门口挤着的、面容模糊不清的人群，最后精准地钉在了刚刚抵达的浮笙身上。
    “莉莉安！”导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顶上去！”
    浮笙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蔷薇死了！戏不能停！下一幕就是蔷薇和公爵的对手戏！妈的，晦气！不过……”导演的目光在浮笙那张清俊却因眼妆而显得有几分妖异的脸上逡巡，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你这张脸，上点浓妆，套上蔷薇的衣服，灯光打暗点，勉强能顶！反正那帮蠢货观众也分不清谁是谁！”
    他粗暴地挥手，指向地上那具还温热的尸体：“扒下来！把她身上这套扒下来给莉莉安换上！化妆师！死哪去了？！给人重新上妆！要最艳的！最像蔷薇那个贱人的！”
    一个面容同样模糊不清、但身形依稀能辨的化妆师颤抖着上前，直接挤开了怯懦的小见。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从人群外围响起。
    “哟，导演，这么急吼吼地让莉莉安小姐顶缸啊？”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黑色天鹅绒礼服的男人分开人群，踱步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挑，姿态慵懒，脸上带着一张遮住上半张脸的、镶嵌着细碎黑水晶的华丽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张薄唇，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对方的目光如同带着钩子，无视了地上恐怖的尸体和暴怒的导演，径直落在了浮笙身上，从上到下，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玩味的探究。
    不知道为什么，浮笙感觉对方加重了“小姐”一词。
    “莉莉安小姐今天……似乎格外不同？”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羽毛搔刮心尖的磁性，语气轻佻，却又奇异地保持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这身破戏服，可配不上您现在的……气质。”
    他无视导演铁青的脸色，径直走到浮笙面前，微微倾身。一股混合着冷冽忍冬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味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面具下露出的薄唇勾起一个更加明显的弧度，指尖状似无意地、极其轻佻地划过浮笙卸妆后光洁的下颌线，动作快得如同错觉。
    浮笙却先一步退后错开，不动声色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蔷薇死了，多可惜。”
    “你说是吗？”他叹息般低语，声音只有浮笙能听清，却好像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
    面具男——剧本身份，蔷薇夫人的秘密情夫，浪荡子西缪尔勋爵。
    导演显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还对他选角指手画脚的情夫角色极其不满，暴怒地吼道：“西缪尔！滚开！这里没你的事！别在这里发情！”
    “老子还没有跟你算水晶吊灯的账呢！再捣乱老子连你一起……”
    “导演息怒。”西缪尔直起身，懒洋洋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目光却依旧黏在浮笙脸上，带着一种看戏般的兴味。
    “我只是……关心一下即将顶替我”情人”位置的新搭档罢了。毕竟，”他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接下来的戏份……可是很亲密的。”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蔷薇夫人空洞的胸腔和被琴弦绞断的脖颈，又回到浮笙身上，那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在无声地说：看，这就是下场，我的“新情人”。
    浮笙迎着他的目光，琉璃紫的瞳孔深处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无视了西缪尔的言语骚扰和导演的咆哮，目光落回地上那套沾满鲜血、属于死者的猩红晚礼服。
    道具皆有归处？
    那么现在，这件染血的戏服，就是导演强加给他的“归处”。
    化妆师颤抖着手，捧起那件沉重的、浸透了温热血液的礼服，如同捧着一件诅咒之物，一步步走向浮笙，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西缪尔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场。
    导演不耐烦地催促：“快点！磨蹭什么？！灯光！布景！都他妈给老子动起来！第二幕——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