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凄厉的惨嚎、粘稠的血腥味……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抹去。
    眩晕感袭来，空间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般扭曲、旋转，就像是最初踏入【矩场】的那种失衡。
    浮笙猛地睁开眼。
    刺鼻的廉价脂粉味混杂着灰尘和油彩的陈旧气息，瞬间取代了宴会厅的奢靡与血腥。
    视野从水晶吊灯坠落的死亡漩涡，切换成一面布满灰尘和水渍的、模糊不清的梳妆镜。
    镜中映出一张年轻但因为眼妆厚重而略显憔悴的脸。
    说是眼妆，其实就是眼尾被拙劣地勾开了一抹晕开的红。
    ——自然是他原本的清秀面容，但得益于舞台妆特有的夸张轮廓和浓重色彩，再扑些白粉他就可以去饰演贞子了。
    ……没眼看的妆造。
    他正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凳上，面前是同样破旧的梳妆台，堆满了劣质化妆品、卸妆油和散乱的假发。身上那件缀满碎钻蕾丝的华服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廉价、浆洗得发硬的、带着浓重汗味和油彩污渍的戏服。
    这里是……
    后台化妆间？
    浮笙眯了眯眼。
    “好啊——！！！”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充满暴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门外响起，伴随着沉重的、几乎要将薄薄门板踹穿的砸门声。
    “谁他妈干的？！啊？！水晶灯掉下来？！掉得真他妈是时候！效果真他妈好啊！”
    一个沙哑、粗粝、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声音在走廊里咆哮，充满了暴怒和失控。
    “效果组！道具组！都他妈死绝了吗？！改剧本前为什么不通知我？！谁给你们的胆子？！啊？！”
    ——……是“导演”的声音。这是【矩场】所给的身份中附带的信息。
    “知不知道老子为了这场戏花了多少心血？！知不知道那盏吊灯他妈的多贵？！现在好了！全砸了！全他妈砸在卡加伯爵那个蠢货身上了！后面的戏怎么演？！啊？！”
    砸门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啜泣声，仿佛外面正经历着一场风暴。
    “废物！一群废物！连只畜生都看不住！让它把现场搅得一团糟！还有那个演夜莺的！哭丧着脸给谁看？！晦气！”
    “导演”的咆哮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着空气，越来越近。
    “……还有那个演狐狸的！那只该死的白毛畜生呢？！滚出来！给老子滚出来解释清楚！谁让你临场加戏的？！谁让你把椅子砸向贵宾的？！啊？！”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伴随着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停在了浮笙所在的化妆间门外！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装什么死？！再不开门老子现在就剥了你的皮去给蔷薇夫人当围脖！”
    门把手被粗暴地拧动、撞击，薄薄的门板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浮笙坐在梳妆镜前，只是自顾自翻出来卸妆水，拣了片干净的化妆棉蘸了，一点一点细细擦去脸上的油彩。
    昏暗的灯光下，琉璃紫的瞳孔倒映着镜中那张渐渐褪去铅华修饰的清俊容颜，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死水。
    【规则二：道具皆有归处。请勿错放，除非你想成为它的一部分。】
    他现在是什么？
    是演员。是“道具”。
    是扮演了“白狐”这个角色的……
    ——“东西”。
    第一幕已经结束。“白狐”的角色在剧本里，在吊灯砸落、卡加伯爵惨死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它的戏份——
    无论是作为引发混乱的导火索，还是作为死亡的见证者。
    它的“归处”，就是下台，就是这后台的阴影里。
    台上的戏落幕了。演员的职责终止于此。
    此刻再上台，去见那个暴怒的“导演”，算什么？
    错放的道具？闯入不属于自己戏份的舞台？那下场……
    浮笙的目光扫过剧烈震颤的门板，仿佛穿透了木板，看到了外面那个扭曲、狂怒的存在。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不是去开门，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涂抹着劣质油彩的唇上。
    嘘。
    镜中人也是一般动作。
    外面导演的咆哮和砸门声更加疯狂，如同困兽，带着被彻底无视的暴怒。
    但门板终究没有被撞开。
    脚步声带着不甘和更加狂暴的怒意，骂骂咧咧地转向下一个目标，渐渐远去。
    化妆间内恢复了死寂，只有劣质灯泡发出的微弱电流嘶嘶声。
    危机暂时解除。
    浮笙的指尖离开嘴唇，他不再看镜子，而是开始在梳妆台上看似杂乱无章地翻找，动作冷静而精准。
    推开一盒结块的粉饼，拨开几支干涸的口红，挪开一顶油腻的假发……
    浮笙终于在抽屉的最底层找到了看起来不像垃圾的东西。
    那儿压着一本薄薄的、边缘卷曲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是俗气的粉红色，印着褪色的爱心图案，廉价感十足。
    他抽出本子，翻开。
    内页是密密麻麻、字迹潦草又用力、几乎要戳破纸背的文字，墨水颜色深浅不一，显然不是同一时间书写。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廉价香水、汗水和某种怨毒情绪的气息扑面而来。
    日记的主人署名“莉莉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小演员，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同剧组其他女演员的嫉妒、对导演粗鄙的咒骂、对自身怀才不遇的愤懑……
    但更多的、几乎是病态的聚焦，却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一个叫“石小贱”的、沉默寡言的化妆师助理。
    【4月7日：阴。那个叫小贱的哑巴今天又给我化妆了。手抖得跟筛糠似的，粉底都打不匀！脸上那副死样子给谁看？晦气！真想把她那双手给剁了！】
    【4月12日：烦死了！蔷薇那个贱人又在导演面前装可怜！她那条新项链肯定是金主送的！呸！还有那个小贱，今天居然敢用那种眼神偷偷看我？阴沟里的老鼠也配？！】
    【4月18日：吊灯擦得好亮啊……小贱擦的？哼，擦得再亮也照不亮她那副死人脸！听说她家里穷得叮当响？活该！这种人就该一辈子在底层烂掉！最好哪天擦灯的时候摔下来……】
    【5月3日：……她今天又躲在道具间后面哭了？哈！哭得好！最好把眼睛哭瞎！凭什么她能拿到那个老东西的推荐信？！就因为她装可怜？贱人！都是贱人！】
    【5月15日：……她换新发卡了？粉色的，真土。她配吗？……她给蔷薇那个贱人补妆的时候，手指碰到蔷薇的脖子了……真脏……她怎么不去死？！】
    【5月20日：艾米莉亚那个装清高的贱人又抢我戏份！她那副楚楚可怜的嘴脸真让人作呕，活该被她男朋友抛弃！呸！小贱那贱人居然还上赶着安慰她……都是一类货色！】
    每一页，几乎都有“小贱”。
    字字句句，都淬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毒蛇的涎液。
    从妆容的瑕疵，到眼神的“不敬”，再到对方贫穷的家境、偶尔获得的小小机会……甚至对方换了个新发卡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引发莉莉安歇斯底里的憎恨和诅咒。
    浮笙面无表情地翻动着纸页。
    日记本冰冷地躺在他掌心，那些扭曲的文字如同活物般散发着怨毒的气息。他的指尖划过那些用力刻下的、充满恶毒臆想的句子，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一个三线女星，360度无死角地聚焦在一个小小化妆师助理身上，恨意浓烈到病态。
    当然，日记的作者似乎对剧组所有人都抱持着极端的恶意，最后一页写满了谩骂和诅咒，字迹是不祥的暗红色，还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那些字歪斜颤抖，却狰狞有如刀刻。
    【你们所有人都会不得好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浮笙随手拿过一只眉笔，划去了所有的“石小贱”，改成了“石小见”。他淡然合上日记本，将那怨念重新盖回日记里，丝毫不受其影响。
    劣质灯泡的光线在粉红色封面上投下摇晃的阴影。化妆间狭小、破败，空气中弥漫的陈腐气味令人窒息。
    门外，“导演”那暴怒的咆哮和砸门声似乎又在远处某个房间响起，伴随着模糊的哭喊和求饶。
    第一幕的“归处”是后台。
    那第二幕呢？
    浮笙的视线早重新回到桌前，他抬眼，目光再次移向化妆镜中的人。
    对方也在注视着他。
    镜中眼尾胭脂晕染，洇作半叶揉碎的血沁玫瑰。
    镜面模糊漫漶，映照着他身后堆积如山的破烂戏服和道具箱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兽影。
    浮笙神情平静。
    他拿起边上的一个玻璃烟灰缸掂了掂，毫不犹豫就砸下去！
    那一瞬间镜光炸裂，血色顺裂缝蔓延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