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巢穴的搜索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进行。强光手电的光柱撕破黑暗，逐一扫过那些浸泡着人体组织的玻璃罐、冰冷的器械台、贴满路憬笙照片的墙壁…每一处细节都令人脊背发凉。
    技术队员小心翼翼地取证，拍照，记录。空气中弥漫的刺鼻药水味混合着腐败的气息，挑战着每个人的生理极限。
    谷祈安始终将路憬笙护在身后半步的位置，枪口警惕地移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路憬笙沉默地跟着，披着谷祈安宽大的外套，显得身形更加清瘦。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灰色眼眸，如同最深沉的夜，倒映着这个由他昔日前辈构建的、扭曲恐怖的“艺术殿堂”。
    “头儿！这里！”一名队员在操作台后方发现了一道隐蔽的活板门，门缝边缘有新鲜摩擦的痕迹！“下面还有空间！”
    谷祈安立刻上前，用枪口示意队员小心撬开活板门。一股更阴冷、更浓郁的陈腐气味涌了上来。下面是一段更加陡峭的铁制楼梯，深不见底。
    “刘景明！我知道你在下面！放弃抵抗！”谷祈安朝下面喊话，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音。
    他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率先持枪小心地向下探索。谷祈安紧随其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路憬笙。
    路憬笙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跟上。
    楼梯通往一个更小的、近乎密闭的空间。这里更像是一个…私人陈列室。
    没有恐怖的器官标本，只有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用防尘布盖着的立式物体。四周的墙壁是光洁的金属板，反射着手电晃动的光晕，显得异常冰冷和诡异。
    一名队员小心地掀开了防尘布。
    所有看到眼前景象的人，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博物馆展品般的玻璃柱。柱子里注满了清澈的防腐液。
    而浸泡在液体中央的，是一具完整的人类女性标本。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安详甚至称得上美丽，皮肤经过特殊处理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质感。她的双眼微阖，长发如同海藻般在液体中微微飘散。她的身体被巧妙地固定成一个优雅的、仿佛正在舞蹈的姿势。
    美的惊心动魄，也恐怖的令人魂飞魄散。
    这具标本完成的精致程度远超外面那些，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艺术级别。但真正让所有警察感到寒意的是——这具女尸的腹部被剖开，里面不是一个成形的胎儿，而是被放入了一个用细小人体骨骼拼凑而成的、扭曲的“Ψ”符号！
    “啊——！”一个年轻的警员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连后退。
    谷祈安的脸色铁青，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不适，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符号。
    路憬笙静静地站在玻璃柱前，仰头看着标本那张安详的脸。他的手指在外套下微微蜷缩，指甲陷入掌心。他认出了这张脸——是省厅那起悬案中失踪的美院学生，那个锁骨有Ψ刺青的第一个受害者。原来她在这里，被刘景明“收藏”，制成了他心目中“完美”的杰作。
    “完美…吗？”路憬笙极轻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时钟发条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
    咔哒…咔哒…
    声音来自玻璃柱内部！
    谷祈安猛地反应过来：“后退！全部后退！有机关！”
    众人迅速后撤！
    几乎在同一时间，玻璃柱内部突然亮起了柔和的光芒，将中央那具恐怖的“杰作”照得纤毫毕现。同时，柱体一侧的金属板缓缓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扬声器。
    刘景明那经过处理的、带着温和金属质感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仿佛他本人就站在这里，进行着最后的谢幕演讲：
    “很遗憾，以这种方式与各位道别，尤其是你，我亲爱的小憬。”
    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你们看到的，是我早期的作品，「沉默的舞者」。她很美，不是吗？她将最美的瞬间凝固成了永恒。可惜，那时的技艺还不够完美，未能完全表达出我心中的理念——那种在极致沉默中迸发出的、最剧烈的生命呐喊。”
    “直到我遇到了你，小憬。”
    声音变得越发柔和，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深情。
    “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完美。你的冷静，你的精确，你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对生命终极形态的理解…你本身就是一件行走的艺术品，一件尚未被雕琢的稀世珍宝。”
    “我为你铺设了道路，清除了杂音，只为了能让你看清自己的本质，来到我的身边，共同完成最伟大的作品。可惜，被一些不速之客打扰了。”
    谷祈安咬牙切齿地对着扬声器吼道：“刘景明！你逃不掉！”
    扬声器里的声音轻笑一声，充满了嘲讽：“逃？不，谷队长，你错了。我不是在逃。我只是暂时离开舞台，进行下一幕的准备。”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而充满诱惑，仿佛只对路憬笙一人诉说：
    “小憬，记住我的话：沉默是最有力的尖叫。庸俗的喧嚣只会淹没真理。只有在我们创造的「无声画廊」里，生命才能褪去伪装，展现其最真实、最震撼的形态。”
    “我会等着你。等你厌倦了外界的嘈杂，等你真正理解沉默的价值。届时，你会知道在哪里找到我。”
    “而我们，将共同完成…最终的杰作。”
    话音落下。
    咔哒。
    一声轻响，玻璃柱内的灯光熄灭了。那具名为“沉默的舞者”的恐怖杰作再次隐没于黑暗之中。扬声器也陷入了沉寂。
    整个地下空间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找！他把这里改造成了声控机关！他一定还在附近监听或者观察！”谷祈安暴怒地下令，队员们立刻展开更细致的搜索，寻找隐藏的摄像头或窃听器。
    路憬笙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那番话魇住了。刘景明的话语像冰冷的蠕虫，钻入他的耳膜，试图啃噬他的理智。
    最终的作品…是他吗？
    一件温暖宽大的外套突然更紧地裹住了他，带着硝烟和谷祈安身上独特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谷祈安站到了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隔绝了那具玻璃柱带来的恐怖压迫感。
    “别听那疯子放屁！”谷祈安的声音低沉而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无声画廊」是他妈的地狱！而你，”他盯着路憬笙的眼睛，目光灼灼，“你是把那些该死的东西送回地狱的人！”
    路憬笙抬起眼，灰色的眼眸中映着谷祈安坚定而愤怒的脸庞。掌心的刺痛感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也似乎驱散了一些那番话语带来的寒意。
    谷祈安看着他苍白的脸，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狠狠抿了抿唇，伸手，不是碰他，而是用力拽了拽裹在他身上的外套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把他牢牢地固定在这个令人安心的现实里。
    “走了。”谷祈安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这里交给他们。你需要休息，然后…”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把你知道的关于这疯子的所有事情，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这一次，路憬笙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沉默。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巢穴之外，夜色更深。潜逃的Ω如同滴入大海的墨汁，暂时失去了踪迹。
    但这场无声的战争，已经图穷匕见。
    而黎明，似乎还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