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衰老的呻吟，打开了一条缝隙。门后露出一张布满皱纹、警惕的脸，正是电话里的老标本师陈老。他戴着老花镜，目光在路憬笙脸上和身后黑暗的巷子里快速扫过。
    “陈老师，抱歉深夜打扰。”路憬笙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是刚才打电话咨询的路憬笙。”
    陈老看清是他，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里的戒备并未完全散去。他拉开房门：“进来吧，外面冷。”
    屋内灯光昏黄，充满了各种动植物标本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比电话里描述的更为浓烈。四处摆放着制作到一半的鸟类、小型兽类标本，工具台上散落着精细的工具。这里时间仿佛停滞了。
    “你说那种药水味…”陈老示意路憬笙坐下，自己则慢吞吞地倒了两杯热水，“让我想起了「鬼手刘」。他是我师兄，天赋比我高得多，但…走岔了路。”
    路憬笙没有碰水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老人：“他怎么了？”
    “他痴迷于完美，觉得市面上的防腐剂都配不上他的作品。”陈老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恍惚，“他自己捣鼓配方，用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些甚至…有毒。那味道确实独特，我闻过一次就忘不了。但他后来越来越偏激，开始不满足于动物标本，想要挑战…更大的「作品」。”
    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恐惧：“大概二十年前，出了事。他私下找人…弄来了不该弄的东西，事情败露，他就跑了，再也没消息。都说他可能死在外面了…”
    “他原来的工作室，就在这附近？”路憬笙追问。
    陈老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橡木街17号，后面那个带地下室的老房子。但早就废弃封了，听说不太平…”他忽然压低声音，“小伙子，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他又惹事了？”
    路憬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了手机，调出那个面具男人的模拟画像，是根据画廊老板和幸存女孩描述，局里的画像师画的的：“陈老师，您见过这个人吗？或者，「鬼手刘」有没有什么亲近的徒弟、帮手？”
    陈老凑近屏幕，眯着眼看了半天，摇摇头：“没见过…刘师兄那人脾气孤拐，没什么朋友，更别说徒弟了…”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他跑之前那阵子，好像是有个年轻人常来找他，神神秘秘的…但没看清长相，总是低着头，戴着帽子。”
    又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路憬笙的心缓缓沉下去。
    “谢谢您。”他站起身，准备离开。线索指向明确，他必须去那个废弃工作室看看。
    “等等！”陈老忽然叫住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小伙子，如果…如果你真要去找，小心点。刘师兄那人…执念太深，他弄出来的东西，都不简单。”
    路憬笙微微颔首，转身走入冰冷的夜色中。他并没有走向自己的车，而是朝着记忆中路牌指示的橡木街17号方向走去。他将车停在远处，就是不想打草惊蛇。
    他没有告诉谷祈安具体地址，是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Ω，或者说“鬼手刘”，与警局内部可能存在的某种未查清的关联，让他不敢完全信任通讯渠道。导师的暗示、Ω对他过去的了解，都让他不得不防。
    他孤身走在昏暗的巷道里，脚步声轻微。口袋里的手紧紧握着手术刀，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着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
    橡木街17号是一栋独立的、墙皮剥落的旧式二层小楼，带着一个荒芜的院子。院门被木板钉死，挂着锈蚀的锁链。
    路憬笙绕着院子走了一段，在一处围墙坍塌的缺口处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院子里荒草齐腰深，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小楼的门窗都被木板封死，但在房子侧后方，他发现了一个通向地下室的、不起眼的的外开式木门。门上的锁被砸坏了，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股更加浓郁的、陈老描述的那种独特药水味。
    他的心跳微微加速。
    就是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木门。一股阴冷、混杂着陈旧防腐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水泥台阶，深不见底。微弱的光线从下方深处透出。
    他打开手机照明，一步步向下走去。台阶冰冷而潮湿，墙壁上布满霉斑。
    越往下，那种独特的药水味越浓，几乎令人作呕。同时，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像是某种机器运行的低沉嗡鸣声。
    终于下到台阶底部。面前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尽头有光亮。
    他屏住呼吸，贴着墙壁，缓缓向光源靠近。
    走廊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室。里面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即便他早已习惯了各种血腥场面。
    这里才像是Ω真正的巢穴！
    四周是顶到天花板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玻璃容器，里面浸泡的不再是动物器官，而是明显属于人类的各种组织——手指、耳朵、眼球、甚至整个面部皮肤…都被用那种特殊的防腐剂处理过，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非生命的“鲜活”感。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操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专业甚至堪称精密的标本制作工具、手术器械、化学药剂瓶，擦拭得一尘不染，与周围的混乱和恐怖形成鲜明对比。
    操作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用白布盖着的、人形的东西。
    而在操作台正对的墙上，贴满了照片和素描。
    路憬笙的目光瞬间被那些照片吸引过去——全都是他！从他医学院时期到现在，各种角度，各种场合，上课、吃饭、走路、甚至在省厅工作时出入大楼…无数个他，被无声地凝视、收藏于此。
    而在这些照片中央，是一张放大的、他与导师的合影。照片上，年轻的他和蔼的导师站在一起。但此刻，导师的脸被用红笔狠狠地划了一个巨大的“×”。
    路憬笙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冷。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带着一丝奇异金属质感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阴影里响了起来，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你终于来了，我最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