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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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透,小石头的敲门声就急得像擂鼓。
我趿着鞋拉开门,他裤脚沾着露水,手里攥着半片带泥的碎草叶,鼻尖上挂着汗珠:“师父!西坡药田的脚印,我追着去了!”
“别急,慢慢说。”我扯过帕子给他擦脸,眼角瞥见阿禾扶着门框站在廊下——她烧刚退,脸色还有些白,可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星子。
“我顺着脚印往山道上走,泥里有新鲜的草茎断茬,应该是夜里踩的。”小石头喘着气,掌心摊开半块布角,“后来在拐弯处的老槐树下捡到这个!”
那是半寸深青色的布,边缘绣着金线缠枝莲——仁济堂的标志。
我心尖一跳,阿禾已经“啪”地攥紧了门框:“沈知白说过要和咱们换种交流,怎么能偷土!”
“他不会。”我捏着布角摩挲,指尖触到针脚的毛躁——仁济堂的绣活向来精细,这半块布的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是学徒赶工的。
“有人比他更急。”
阿禾咬着嘴唇不说话,手指绞着裙角。小石头挠头:“那是谁?”
“想替沈知白”分忧”的人。”我望着山雾里若隐若现的药田,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急——急着证明自己,急着替天行道,急着把活的东西变成死的方子。
“去喊萧珩回来,咱们得做个局。”
萧珩回来时,裤脚沾着松针。
我把布角给他看,他指腹蹭过金线,眉峰皱成一道山梁:“要土?”
“要活土。”我蹲在药田边,挖起三捧土——一捧是长着野山菌的腐殖土,一捧掺了发霉的松针,一捧是普通山土。
“封三个坛子,明天让人捎去仁济堂。”
他没多问,转身去灶房取了三个泥坛。
我盯着他弯腰封坛的背影,见他袖口露出道新疤——是前日替我劈柴时划的,当时我要给他上药,他说“不打紧”。
现在那道疤随着动作起伏,像道沉默的承诺。
三日后,沈知白的马车碾着青石坳的土道来了。
他儒衫上沾着尘,手里提个陶瓮,未进门先作了个长揖:“苏大夫,我来谢罪。”
瓮里飘出酸腐味。
阿禾皱着鼻子凑近,突然瞪大眼睛:“这是咱们的假菌土!”
“是我那不成器的学徒。”沈知白喉结动了动,“他妹妹三年前误服庸医的方子没了,总说”若能偷到苏大夫的药土,就能救更多人”。我查了,三坛土里只有真菌土生了菌网,其余两坛……”他掀开瓮盖,霉斑在阳光下泛着青灰,“都烂了。”
我接过陶瓮,转身倒进院角的粪池。
阿禾愣了下,突然笑出声:“师父是要让臭土养菜?”
“药土活过,就该接着活。”我拍了拍手,“沤半个月,撒到菜园里试试。”
半月后,菜园的萝卜绿得发亮。
阿禾蹲在地里拔萝卜,叶尖上的露水落进她领口,她也顾不得擦,举着萝卜喊:“师父!闻闻看!”
那萝卜带着股淡淡的参香,村民们煮了萝卜汤,都说喝着身子暖融融的。
有人搓着手说:“这萝卜能卖钱吧?”
“不卖。”阿禾把最后一筐萝卜塞进王阿婆怀里,“师父说,药若成了货,魂就飞了。”她仰起脸看我,小虎牙在阳光下闪了闪,“我记着呢。”
萧珩这几日总在药田边转悠。
昨夜我起夜,见他蹲在东坡药田旁,手里捧着那只埋过人参残渣的陶罐——罐里的土已经空了,可他指尖摸着罐底,像在摸什么活物。
“在看什么?”我披了件外衣过去。
他抬头,眼里映着月光:“土在动。”
我蹲下身,指尖触到泥土——真的,有细微的脉动,像婴儿的心跳。
第二日,药田外围多了圈金樱子篱笆。
带刺的藤蔓攀着竹架往上爬,园门口还挂了串铜风铃。
萧珩敲着风铃说:“风大,怕药走丢。”
我望着他耳尖泛红的样子,突然笑了:“嗯,得拴住。”
昨夜山雾重,风铃“叮铃”一响,我和萧珩同时翻身。
他要披衣出门,我按住他胳膊:“别惊他。”
窗纸被雾水洇得发白,我们贴着窗缝往外看。
黑影猫着腰进了园,直奔东坡药田——那是埋过人参残渣的地方。
他刚蹲下挖了两铲,突然“啊”地跳起来,踉跄着后退,被金樱子刺扎得直抽气。
月光漫过来,照清那是邻村的周二郎——阿禾从前的未婚夫,上个月还来劝阿禾跟他去府城“赚大钱”。
此刻他裤脚缠着白色菌丝,像被活物缠住了腿。
“抓贼!”小石头举着木棍冲出来,几个村民扛着锄头围上来。
周二郎蹲在地上抱头:“我就是想……想挖点土自己种……”
“土你拿不走。”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可你若愿来当三个月药工,我教你认它。”
他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萧珩递来帕子,他接过去,手还在抖。
深夜,我往地窖里添灯油。
那罐雪莲膏残片还在角落,罐口爬着缕金丝——是从人参残渣里醒过来的菌丝。
它蜿蜒着,正往新封的黄柏罐上爬。
药,又活了。
阿禾这两日总在菜地里忙,晒得鼻尖冒了层薄汗。
夜里我给她盖被子,听见她迷迷糊糊地嘟囔:“药田……有声音……”
我替她掖好被角,窗外山风掠过,送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像谁在说:“寒则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