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4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窗纸刚泛白时,院外叩门声像急雨打在青瓦上。
我披衣坐起,萧珩已先一步掀开门帘,粗布短褐在晨雾里晃了晃,便传来年轻仆人的喘气声:”苏大夫!
那“安魂香“种子。。。。。。”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三日破土,七日展叶,如今已有三寸青苗!”
我系着布带往院外走,鞋跟碾过湿润的青石板。
晨雾里围了一圈村民,李婶的蓝布围裙还沾着灶灰,王伯的烟杆斜插在裤腰,小豆子攥着半块烤红薯,嘴角沾着糖渣——听见动静全凑过来,像一群被惊起的麻雀。
”真长出来了?”李婶踮脚扒着门框,”沈公子不是说咱这是假种么?”
”假种能发芽?”王伯吧嗒着烟袋,火星子溅在泥地上,”我看那城里小少爷就是没种过地!”
阿禾端着药渣从灶房出来,青瓷碗边沿还凝着药汁。
她听见动静手一抖,半碗深褐色的药渣”哗啦”洒在石阶上。
我瞥见她睫毛颤了颤,目光扫过地上的药渣又飞快抬起来——昨夜她替我整理百草囊时,亲眼见我将续断生肌膏的残片碾碎,混进普通防风籽里。
那哪是种子?
不过是裹着药粉的药引子。
”阿禾?”我喊她。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地上的药渣,忽然笑了:”师父,这药渣还热乎呢。”
我没接话,转身看向院门口的仆人。
他怀里抱着个粗陶盆,盆里几株嫩苗顶着两片圆叶,叶尖还挂着晨露,绿得像要滴出水来。
沈知白派来的官差跟在他身后,铁牌在雾里闪着冷光,倒比那绿苗更显眼。
”苏大夫。”仆人抹了把额头的汗,”您看。。。。。。”
我接过陶盆,指尖拂过苗茎。
根须上沾着的土是府城的板结黄土,混着煤渣的腥气。”苗是活的,种是死的。”我把陶盆搁在石桌上,”它能活,因沾了山魂水骨。”
”山魂水骨?”官差皱眉,”这说法倒新鲜。”
”龙眠土、山泉、晨雾。”我喊小石头拿过竹篓,”去后山脚挖半篓龙眠土,再提两壶山泉水来。”
小石头应了一声,跑得比山雀还快。
阿禾悄悄扯了扯我衣袖,我低头,见她指腹沾着药渣,正往掌心拢:”师父,药渣能喂猪么?”
”你昨日见我用痢疾病人的药渣拌猪食,那母猪吃了夜里没拉肚。”我压低声音,”试试?”
她眼睛亮起来,转身回灶房拿了竹箕,把地上的药渣全收进去。
李婶凑过来看:”阿禾这是要喂猪?”
”李婶家的老母猪不是病着么?”阿禾把竹箕往胳膊弯里一挎,”我去试试。”
王伯敲了敲烟杆:”要真管用,我家那下崽的母猪也。。。。。。”
话没说完,小石头已经跑回来,竹篓里的龙眠土黑得发亮,山泉在陶壶里晃出清响。
我把嫩苗从黄土里拔出来,根须上的土块簌簌往下掉——果然,主根才冒头,全靠续断生肌膏的药粉吊着命。
”移栽。”我把苗放进龙眠土,浇上山泉水,”七日内不死,我亲授培育三诀。”
仆人盯着陶盆,喉结动了动:”要是。。。。。。死了?”
”那便是府城的风,养不活这山里头的药。”我擦了擦手,”拿去吧。”
官差抱着陶盆走时,山雾散了些,能看见他们的影子在山道上摇晃,像两截被风吹动的竹枝。
村民们还围着石桌议论,李婶摸着龙眠土直咂嘴:”这土摸着软和,跟咱后山的不一样。”
”那是自然。”王伯吸了口烟,”苏大夫的药哪能跟普通药一样?”
午后暴雨来得急,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劈里啪啦响成一片。
我在药庐里整理医案,听见院外有人喊:”苏大夫!
李婶家小孙子高热惊厥了!”
阿禾”唰”地站起来,发带都散了一绺:”我去!”
我把案头半块药渣饼递给她:”带上这个。”
”药渣饼?”小石头跟着往外跑,”这能治病?”
”药无贵贱,用对便是良方。”我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雨幕里阿禾的蓝布裙像朵浮动的牵牛花。
两个时辰后雨停了,阿禾踩着泥点子冲进院来,发梢滴着水,眼里亮得惊人:”师父!
热退了!
我用姜汁水调了药渣饼敷神阙穴,又煮了山楂叶水。。。。。。”
”好。”我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以后这种情况,先看舌苔,再摸脉象。”
她重重点头,袖管里掉出半块药渣饼,沾着泥却没碎。
小石头跟在后面,手里举着个红山楂:”李奶奶给的,说要谢阿禾姐。”
夜来得静。
萧珩巡园回来时,我正用龙眠土水浸一页残方。
他身上带着松枝的潮气,手里捧着那只陶罐——白日里装过百草囊金露的陶罐。
”又动了。”他掀开陶盖,那片曾沾过金露的药片正微微搏动,边缘竟冒出细绒绒的根须,”我换了个陶罐,藏在地窖。”
我抬头看他,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见他眉骨上一道淡白的疤——是去年猎熊时留下的。”地窖阴凉,适合存药。”他说,把陶罐轻轻搁在案头。
次日清晨,李婶的尖叫穿透晨雾:”我的天!
老母猪下了六只崽!
全活了!”
村民们蜂拥到猪圈前,我挤在人群里,看见六只粉嘟嘟的小猪崽拱着母猪吃奶,毛色油亮得像打了层蜡。
李婶攥着阿禾的手直掉泪:”阿禾丫头,快说说你那药渣猪食咋配的?”
阿禾被围在中间,耳尖通红。
她接过小石头递来的竹箕,当众演示:”药渣要选清热的,拌猪食前晒半日。。。。。。”说到最后,她悄悄往竹箕里撒了把龙眠土,细得像金粉。
我望着生念园里的药苗,它们沾着晨露,在风里轻轻摇晃。
阿禾忽然转头看我,眼里有光——她终于懂了,我教的从来不是藏药,是养药。
山道上突然传来马蹄声。
我抬头时,看见青衫玉带的沈知白正从马上下来,身后跟着官差,怀里捧着一盆青翠幼苗。
他走得急,衣襟沾了泥,却仍挺直腰板:”苏大夫,它。。。。。。”他顿了顿,”活过了第七夜。”
晨雾里,他腰间的玉牌闪着冷光,像块没化透的冰。
我听见山风卷着他的话往远处去,混着小猪崽的哼哼声,和药苗舒展的轻响——这声音里,藏着些什么,正悄悄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