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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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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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山谷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凉意,薄雾如同轻纱,萦绕在山林之间近处鸟鸣清脆。
江之阳醒得很早,昨天爸爸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让他的心绪难以平静。
在江青山沉稳的带领下,他们穿过易家宅邸后方一条鲜为人知、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石板小径,向着后山深处走去。
易祁和易安也沉默地跟在后面,易安的小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庄重。
小径蜿蜒向上,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被精心打理过、却尽量保持着自然野趣的向阳坡地。
坡地中央,没有宏伟的陵寝,只有一座看起来十分朴素、却异常洁净的青色石质坟墓。
坟墓四周种着几丛淡雅的白色山茶花,此刻正静静绽放。
最引人注目的是,墓碑之上,竟无一字铭刻,光滑如镜,只倒映着天光云影和来访者的身影。
江青山在距离坟墓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座无字碑,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清晨的山风拂过他额前的黑发,几缕银丝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在山谷微凉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郑重:
“阳阳,”他叫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待江之阳抬起疑惑而认真的脸看向他时,才继续说道,“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可以告诉你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墓碑:“这里,是你妈妈……,真正的安息之地,她在那。”
江之阳整个人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他看看那座无字的墓碑,又看看父亲肃穆的侧脸,最后下意识地看向身旁同样露出惊讶神色的易安。
他每年都会在A市那个刻着母亲名字、装饰华美的衣冠冢前祭拜,那里有照片,有铭文。他一直以为那就是母亲长眠的地方。
可眼前这座朴素得近乎孤寂、甚至没有名字的无字碑……才是真的?
易安也是第一次被允许来到后山这片禁地,他同样感到惊奇,手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江之阳的衣袖。
江青山看着儿子怔忡的模样,语气放缓了些:“要过去……和她说说话吗?”
江之阳回过神来,看着那座无字碑,心底那份积压了多年的、对母亲模糊又强烈的思念,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和汹涌。
他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嗯。”
易安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易祁,易祁对他微微颔首。
于是,易安便陪着江之阳,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那座青石墓碑。
越靠近,江之阳的心跳得越快。
墓碑触手冰凉,质地细腻。他将手轻轻覆上去,感受着石头的纹路和清晨的露气。
很奇怪,明明环境、墓碑都完全不同,可当他站在这里,看着这无字的碑石,心底涌起的那种亲近与哀伤,却和每年在A市祭拜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重,更加真实,仿佛无形的隔阂被打破,母亲的气息就萦绕在这片安静的山坡上。
他蹲下身,和墓碑平视,仿佛这样就能离母亲更近一些。
易安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一点的地方,没有出声打扰。
江之阳张了张嘴,一开始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声音也有些干涩:“妈妈……我是阳阳。我……我和爸爸,还有易叔叔、安安,来看你了。”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带着山茶花清香的空气,话语渐渐流畅起来,像打开了闸门的溪流,开始絮絮叨叨地倾诉:
“我昨天刚到的易家,易安还是和以前一样……嗯,比季秋白安静一点,但也很能说。”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点,“我毕业了,上初中了。哥哥也回国了,他送我了一幅我特别特别喜欢的画……”
他说起了学校的趣事,说了季秋白过生日的热闹,说了自己对画画越来越浓厚的兴趣,甚至小声抱怨了一下当班长有时也挺麻烦……
他说了很多很多,那些日常的、琐碎的、快乐的、烦恼的小事,仿佛母亲只是出了一趟长差,他正在向她汇报这段漫长时光里自己的成长。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鼻音有些重:“妈妈……爸爸带我来这里,我才知道……你在这里。这里很安静,很美,向日葵和山茶花也很好看……但你……会觉得孤单吗?”
他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冰凉的碑石,仿佛想拂去那并不存在的尘埃,也拂去自己心中那份迟来的、更加具象化的悲伤,“我其实很想你……一直都好想好想你。”
山风轻柔地吹过,拂动少年柔软的头发和衣角,也拂动了墓前那几丛山茶花的花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回应。
江青山和易祁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目光都落在墓碑前那两个单薄的少年背影上,尤其是那个正在低声倾诉的江之阳。
看着江之阳在坟墓前絮絮叨叨的,江青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慰藉。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是对身旁的易祁说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凝重:“我打算,从现在开始,慢慢告诉他江家的事……所有的事。”
易祁闻言,猛地转过头,脸上惯常的戏谑或慵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惊讶和一丝不赞同:“现在就告诉他?会不会……有点太早了?他才多大?那些事太脏,太恶心人……”
他看了一眼江之阳尚且稚嫩的背影,眉头紧锁。
江青山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儿子身上移开,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也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何尝不知道,但是…
“不算早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艰难,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医生告诉我,我的身体器官……已经开始出现不可逆的衰竭迹象。保守估计……最多,还有两年。”
“你放屁!”易祁几乎是低吼出声,他一把抓住江青山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眼眶瞬间就红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愤怒。
“怎么可能?!徐老头不是一直在研究新药吗?他说过有希望的!你会好的!你必须得好!你答应过妗姐要看着阳阳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的!你他妈给我长命百岁听到没有!少在这里说晦气话!呸呸呸!”
他的情绪激动,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颤抖,仿佛怕惊扰了不远处墓前的宁静,也怕自己声音一大,那可怕的预言就会成真。
江青山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胳膊,没有挣脱,脸上甚至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等易祁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转过头,看着他这位自幼一起长大、可以托付生死和家族后背的兄弟,眼神深邃,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阿祁。”
这个久违的、属于少年时代的亲昵称呼,让易祁整个人僵住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江青山这样叫他了。每次听到,都意味着江青山做出了某个极其重大、不容更改的决定,并且需要他毫无保留的支持。
易祁抓着江青山胳膊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些,只是依旧固执地紧握着,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阿妗在那边,”江青山的目光飘向无字碑,又似乎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疲惫。
“已经等了很久了。我……其实很想她。”
他扯动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没能成功,“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早点去陪她。”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郑重,牢牢锁住易祁的眼睛,那里面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沉甸甸的托付,“如果……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江家……还有我的两个儿子,阿旭,和阳阳……”
他没有说完,但易祁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是托孤,是以生命为契的终极嘱托。
易祁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胸膛起伏,他看着江青山平静却决然的眼神,知道任何安慰此刻都是苍白的。
他太了解这个男人,一旦认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化作了沉重的压抑和一丝哽咽。他哑声问:“阿旭……他知道吗?”
江青山微微颔首:“知道一些。阿旭他……一直很沉稳,比我当年想的还要出色。把江家交给他,我很放心。”
易祁没有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抿紧了唇,将眼眶中汹涌的湿意狠狠逼退。
他转过头,和江青山一起,重新望向墓前。
山坡上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风过山林的低吟,鸟雀偶尔的啁啾,以及那个少年对着无字墓碑,低低的、持续的、充满思念的絮语。
阳光逐渐升高,驱散了薄雾,将两个少年和那座无字的青色墓碑。
作者闲话:
求收藏推荐,现在终于完成三分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