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巷中回来已然过午时，鸳鸯自然不敢再回头打水，也不敢再去搜寻那两个破旧空桶。二人自那人走后便马不停蹄赶回来，此刻到了店中才缓缓将气喘匀。
    鸳鸯扶着栏杆缓过劲，楼下是偶尔光顾的客人，这个时间，人都吃过午饭，自是少有人再来。鲜少的几个吵吵嚷嚷地从下面经过，倒是显得市井不少。因着人声嘈杂，好像是这人声中有什么安神定心一味药，鸳鸯眉间神色轻灵许多，冲着瘫在地上的窦司棋仓惶一笑。
    窦司棋心下明了，回了酒楼至少要比在外面安全得多。酒楼内充斥着未散的米香，让人安心。她们二人刚才急着回来，窦司棋也就没有来得及追诉那人为何紧追鸳鸯不放，以及为何她如此惧怕。
    她看着鸳鸯，虽心中有话，望着鸳鸯才由白转红的面颊，到底只是我张了口唇，磕磕巴巴，最后没说一语。
    鸳鸯见了她眼底点点困惑，知晓她心中在思虑什么，可她不能说也不敢说，这是父亲临走前交给她的。于是她只好装出单纯困惑的样子，心虚地避开了窦司棋那直白的目光，抓了个人问询：“小倩，你可见到牛二了？”
    那人回过身：“牛二比你们早回来一些，她去打了桶水，提到后厨之后就上楼去找阿帕莎了。”
    “她去找阿帕莎做什么？她不是最讨厌阿帕莎圆滑事故？”鸳鸯烦躁地抓了抓脑袋。
    那人摇摇头：“这我就不懂得她了。”
    鸳鸯求索无果，只好放了人走，她三两步登上阶梯。许是才在巷中狂奔一趟的缘故，她的脚有些发软，迈步又大，险些直挺挺地扑在阶上，好在她不算太傻，身子向下倾时就伸手抓住扶手，没让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个头破血流。这一出倒叫她猛然想起还有个人，尴尬回头冲窦司棋笑笑。
    窦司棋明白这是准许自己跟着的意思，不假思索挪动双腿。
    二人一道上了楼，回到昨晚的那个卧房，果不其然，牛二坐在厢房里的榻上。一旁是那个金发碧眼的西域客商，正弯着腰，从一个麻布包袱里头找什么东西。
    鸳鸯凑上前，看见牛二的小腿高高肿起，急眼令色道：“这是怎么了？”
    牛二见鸳鸯过来，干巴巴地答应：“没事，刚才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擦到脚踝了。”
    鸳鸯有点哭笑不得，扶着额在一旁坐下，一手轻轻探向牛二肿起来的脚踝：“你说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牛二表情委屈极了，好像是自己受伤是因为鸳鸯似的，只不过这样的表情也只出现一刻，一晃而过，牛二又恢复那副鬼样子。她指着窦司棋，冲鸳鸯道：“这人怎么回事？一点儿事不干？”
    突然被提到，窦司棋脑子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这样都可以扯到自己身上来。
    鸳鸯左右甩头看了眼二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她自然明白窦司棋有多冤，却也不好直接向着窦司棋，只好将先前买好的胭脂粉饼从袖带里取出，一只手把牛二的手带起，另一只将胭脂盒啪一声盖在她的手上，转移注意。
    牛二脸上表情惊喜：“你给我买了！”
    这招果然有效。鸳鸯笑笑没说话。
    一旁的阿帕莎等候多时，此刻抓住时机，将二人赶出了厢房。
    窦司棋和鸳鸯站在厢房门前面面相觑。
    鸳鸯没话找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窦司棋胡诌：“我叫卫广大。”
    鸳鸯嘴角抽了抽，想不到，这些书生中竟还有人的名字这样接地气，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窦司棋脸色坦荡，倒是鸳鸯像是做贼般，见到窦司棋好整以暇的表情，装模作样地移开目光，像只狡黠的狗溜了。
    这些日子里酒楼没有什么重要的变化，也不见什么可疑的人员来过，窦司棋和鸳鸯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日晌午，窦司棋照常在前厅帮活，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节庆日子，街上的小摊支起来了，人流也要比往日更多。窦司棋在酒楼里待了小半月，好歹能看得出来点弯弯绕绕来了：要在平日里，虽然人流也不算冷清，但若要是撞上节庆初一十五之类的日子，人就会更多，现在时节估摸着又是什么欢喜日子。
    几日窦司棋起得早，她跟在酒柜处帮活。
    早上的酒楼冷清，但也有不少食客，都是来买新蒸的糕点或是来饮晨茶的，要干的活计不算多，沏茶打包糕点这些事情做完以后，窦司棋倚在一旁的墙边发呆。
    她盯着来往各色人等，觉得今日意思极了。
    父亲母亲虽比大多数的人要开明得多，供她读私塾，却并不准许她平日里上街上酒楼，她也只有很少的时候，比如到了灯会那样的日子，城内大操大办，他们才许她带着仆役出门游玩。
    这几日里跟着掌柜在酒楼里帮工，虽说是累点，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隔壁邻桌的客人争吵倒也足够为她单调乏味的工作解闷。纵使身上没有多少钱，跟着牛二几个小倌去到街巷里买小食也足够填满她的口腹之欲。
    过得比从前要自在得多。
    窦司棋盯着地上一片阳光发呆，忽然想起来前两天好像皇上要宴请中举之人一同到昭通阁，庆贺中举还有分官职之类的，她这个状元竟然没去。
    窦司棋这下子犯了难，别说宫里的人还找不着她，这下子有得罪受了。
    她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别被皇上怪罪。
    她在前厅打算盘，不经意间抬头看见鸳鸯换了身干净装束下楼，手里揣了一个土色包袱，眼神雀跃着四下里打量。
    鸳鸯正找人，忽而瞥见有人盯着她看，转过头，冲着窦司棋嘿嘿笑一下，眼睛笑起来，弯成两把小扇子。她三两步小跑到窦司棋跟前：“你见到牛二没有？”
    窦司棋摇头，说来也怪，这几日总见不到她人。她放下手里的算盘帐簿，像个二流子一样倾身趴在酒柜上，微微冲着鸳鸯，干脆问道：“没有，也许一大早已经出过门了。”
    鸳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声没事，手中紧了紧包袱。
    她脸上还是那副表情，只是窦司棋看出她的眼中的那股雀跃劲头无声无息消了。
    窦司棋见气氛稍微有点冷淡，于是主动指了指外头：“你这是要出门？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鸳鸯还有点发愣：“嗯，嗯？”
    窦司棋无奈叹口气，两只搭在腰上的手放下来：“我前两日央过你的，帮我去钱庄看看有没有剩钱，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她状似无意地把纸扫在地上，说完便蹲下身子去捡，丝毫不给鸳鸯拒绝的机会。
    鸳鸯努努嘴，刚想要骂她不要脸，忽而想起几日前这人曾救过自己，气霎时间消了一半。她也蹲到地上去帮着窦司棋捡东西，手指抚动间缠在一起。
    鸳鸯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这卫状元，脸红了一半。
    “那什么，说来，你找牛二要做什么？”窦司棋从地上蹿起来，大惊小怪地把帐簿从鸳鸯手里夺回来，“我见今日街上热闹的很，你二人可是相约了要一同去逛逛？”
    窦司棋猜的不错，鸳鸯确实是约了牛二今日上集去。这两天街里在办茶展，鸳鸯向来爱茶，自是不愿错过，于是和牛二一道请了半天清闲时光，只是不知牛二此时去了哪处，她各处都找遍了却不见得人影。
    她也懒得和窦司棋隐瞒，直直地把自己将要去茶展的事儿说了。
    “所以我才下来找她，只是不见，”鸳鸯停顿一下，似是有些纠结的样子，抬眼看窦司棋，“不如，你同我一道去，顺便和你去茶庄取钱，把债偿了。”
    窦司棋没有想到鸳鸯回想自己递出邀请，傻站着不吱声。
    鸳鸯见她这副模样，还当她为自己没有帮她上钱庄取钱的事儿生气，低垂着眼睛，早先时候的欢泼一点儿也不见了。
    她没再说什么，只默默把那包袱提起，往门外走。
    她才走出门，就被一个孩子撞到在地上，包袱里头的东西洒了一地，零零瑯瑯都是些碎银之类。
    鸳鸯跌坐在地上，头敲在门前的柱子上边，疼得紧，她叫出声来。她惶然睁开眼睛，那个把她撞翻的孩子早已跑远，躲入人群之中。竟想不到，看着如此瘦小的孩子，力气如此之大。
    “怎么了？”
    后头忽而传出个声音，鸳鸯回头看过去，原来是窦司棋。刚才鸳鸯走了之后，她这慢半拍的脑瓜子才转回来，急急地委托了一个小二，自己取了一点儿工钱追出来，恰巧碰见鸳鸯被撞到在地上。
    窦司棋赶紧来拉鸳鸯起身，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鸳鸯的胳膊，生怕她再摔了，关切询问：“你如何了？”
    鸳鸯摔得屁股疼，整个人一步也挪不开，两只脚像是被扎进地里。
    窦司棋见她两只腿微微打颤，分明不是自己的腿伤了，却脸上冒了层细汗。她没有过多纠结，望地下一蹲，把自己宽实后背露出来：“鸳鸯姑娘，我先背着你去医馆吧。”
    鸳鸯本想要拒绝，耐不过这人脾气比牛倔，只好跨上她的背，把包袱递与了她。
    包袱提在手里摇来晃去，老容易掉下来，鸳鸯索性把包袱挂在她的脖子上，这下窦司棋和牛之间只差一个鼻环。
    鸳鸯趴在窦司棋背上，有点无聊，于是问：“你此去钱庄要取多少？”
    窦司棋不假思索：“二十两。”她父亲是地方太守，认识不少从南边来的商客，有不少是父亲的至交，也有帮着卖湘南特产的，应该是会有点银子。
    “二十两？你哪里来那么多银子？”鸳鸯惊讶得嘴都合不上。
    窦司棋随口道：“祖上传下来的。”
    去医馆的路上要经过条热闹巷子，恰巧这条巷子便是办茶展的地方，二人游于众人之间，有些挤，但鸳鸯被窦司棋背在背上，倒是可以在高处把那些茶样看得一清二楚。
    鸳鸯拔长了脖子，一样样指着挑三拣四：
    “云南的普洱，这种茶特别香。但是她们卖的一看就是次品，那个味道我老远就闻到了，实在冲得慌。”鸳鸯指着顶上包着的那块说。
    “还有西湖龙井，也特别甘，我听之前的客人说，杭州那边会用龙井冷茶泡虾吃，”她指着茶摊老板手里的碎茶叶说，老板烧了滚水一激，那茶气就随着白淼淼的雾气在空中铺开，清冽又苦涩，“这块还行。”
    窦司棋细细打量了货架上的茶，大多都是名茶，价格不贵，但品质也只是平平，比不上她们平日喝的。
    窦司棋从来没有想过，鸳鸯会喜欢茶，她还以为小姑娘喜欢脂粉，像牛二那样，不过现在想来，倒是非也。
    窦司棋忽然觉得，自己也许该给背上的这个姑娘留下些什么。
    “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窦司棋把鸳鸯往自己身上靠。
    鸳鸯满脸疑惑：“你不是钱被偷了？”
    窦司棋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是欠债的卫广大，不是高中的少年状元卫山庆，更不是湘南窦氏的才女窦司棋。
    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失落，这才体会到有钱的重要性。
    鸳鸯看她这副模样，嘴里笑出了声：“卫公子你怎么这般不务正业啊，你不是书生吗，书生不应该整日”之乎者也”，满嘴四书五经，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了要到这里去玩，要到那里去浪了？”
    窦司棋脸一红，鸳鸯看着挺腼腆的小姑娘，打趣人可真是有一套的。
    鸳鸯叉起手，笑着道：“当然也不是不行？我们去帮你取钱，债偿清了就好，我们现在就去。”
    她想到自己家里的包袱好像还有一袋碎茶，是她捡着茶渣从茶饼里挑出来，本来要自己留着当做无聊时过嘴瘾的，现在她觉得带给眼前的姑娘也不错。
    窦司棋笑笑，答应道：“好。”
    （依旧作话放不下）
    来啦来啦！今日更新已到。（倒茶）感觉其实好像并没有人看……有点小难过，不过转念一想，每天虽然没有涨收藏，但好歹还有两张推荐票嘛，虽然可能说是为了积分才给我投的（我听别人说的，如果不是的话对不起，抱歉抱歉）。其实我还挺希望你们给我两条评论的，不然单机好痛苦……www
    出于作话不支持放很多的东西，我又实在话唠想唠嗑，那我以后就在章末放这些碎碎念吧，虽然但是应该不算水字数吧，我尽量每章稳定2500以上🧎‍♀️🧎‍♀️🧎‍♀️。

    作者闲话：

    上期谜底：荐
    这期谜面：七十二小时（打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