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5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晚餐过后,谭秀渝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碗筷。
林媛见状,连忙站起身,伸出手想去接:“小渝,放那儿吧,妈来洗,你累了一天了。”
谭秀渝却侧身避开林媛的手,动作不停,声音低却坚定:“不用,妈,我来。你休息。”他端着叠好的碗碟,转身就走向厨房水池,留下一个略显固执的背影。
林媛看着儿子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眼里却含着些许欣慰。她知道儿子心疼她,总想多分担些。她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把餐桌擦干净,然后去客厅坐着休息了。
厨房里,水流声哗哗作响。
谭秀渝挽起袖子,仔细地清洗着每一个碗碟,泡沫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做得很专注,因为这样就能将脑子里那些纷乱杂沓的思绪暂时冲刷掉。把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水珠,放进消毒柜,按下启动键,他才解下围裙,挂回原处,转身走出厨房。
洗澡之前,他习惯性地把换下来的衣物收拾到盆里,准备一会儿拿去洗。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时,指尖顿了顿,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下意识地点亮了屏幕,解锁,手指顿了一下,打开了微信。
消息列表很安静。
最上面几条是几个工作群的通知,已经被他设置了免打扰。往下滑,李涟的头像安静地躺着,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回复的那个冷淡的【嗯】字之后,对方大概是看出了他不想多谈的意味,没再自讨没趣地发来新信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置顶的那个联系人。
那个呆萌的柴犬头像旁,没有任何红色的未读消息提示。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下午下班时,他回复的那句【我出来啦,我来找你】
谭秀渝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几秒钟,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这个结果,他其实早就料到了。殷闵炣大概是在忙,或者…终于觉得腻了,倦了。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默默地将手机屏幕按熄,放在了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冲刷着身体,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狭小的浴室里。
谭秀渝很轻地闭上眼,仰起头,任由水流打在脸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明明今天研究所的工作强度并不算特别大,但他却感觉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只想沉入无梦的睡眠。
洗完澡,他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出来,半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和额前,带来些许凉意。他拿起**打开了空调,设定的温度比平时稍高一些,以免着凉。
然后他端起那盆换洗衣物,准备去阳台的洗衣机那边。
刚走出房间门,一股走廊里残留的、比室内更闷热一点的空气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母亲紧闭的房门,还好,林媛没动静,大概还在院子里侍弄她那些宝贝蔬菜,没有听到。不然,肯定又要念叨他洗完头发不赶紧吹干。
他快速地把贴身的衣物手洗好,然后将其他的外衣裤塞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按下启动键。滚筒开始缓慢地注水、转动,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做完这些,他走到院子门口,对着还在弯腰忙活的母亲说了声:“妈,衣服洗上了,我先进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哎,好,早点睡啊!”林媛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混着夏夜的蝉鸣。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今晚倒是没什么紧急的工作需要处理了,论文也告一段落。谭秀渝坐在床沿,拿起昨晚没看完的那本专业书,试图让自己沉浸进去。
但看了大约半小时,书页却迟迟没有翻动。他的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思绪却早已飘远。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大概是母亲从院子里回来了,隐约能听到她轻手轻脚关客厅门、去卫生间洗漱的声音。
谭秀渝抬眼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
9:33。
确实不早了。而且,真的很累。不如早点休息吧。
他合上书,放在床头,伸手按掉了台灯开关。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而持续的运行声,送出的凉风逐渐将房间的温度调节凉爽。
谭秀渝躺下来,拉过薄薄的夏被盖到胸口。
或许是身体真的极度疲惫,尽管脑子里还有些纷纷扰扰的念头,但他还是很快就被睡意攫住,沉沉睡去。
这一觉,却睡得极其不安稳。
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混乱的马拉松,无数模糊的片段和场景在脑海中飞速切换、交织,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精力。
直到凌晨三点左右,他猛地从一片混沌的梦境中惊醒过来,心脏在黑暗中怦怦直跳,额角甚至渗出了一些冰凉的虚汗。
他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茫然地躺了一会儿,试图平复有些急促的呼吸。
但睡意仿佛被刚才那个突兀的惊醒彻底驱散了,大脑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过度使用后的钝痛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太早入睡,他现在再也睡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默默坐起身。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但他却感觉不到多少舒适,只觉得浑身酸软,比睡之前更加疲惫。
谭秀渝揉了揉太阳穴,他刚才做的梦是关于很久以前的高中时代,和那个…阴魂不散地占据了他几乎所有青春回忆的人,殷闵炣。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汹涌而出,那些事情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少年,青涩,懵懂,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和笨拙。
谭秀渝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殷闵炣的场景。
那是高一上学期开学第一天,同样是盛夏,空气里弥漫着暑假过后特有的、混合着书本和灰尘的味道。教室闹哄哄的,同学们三五成群,一些是新认识的,一些是初中的同学,无一例外都在兴奋地交流着。
谭秀渝习惯性地选择了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位置,安静地坐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低头看着手里一本从旧书摊淘来的有些磨损的医学基础读物,试图隔绝周围的喧嚣。
教室门口的光线似乎暗了一下,被一道身影遮挡了一下。
大概是缘分吧,不然为什么谭秀渝就恰好感觉到了殷闵炣走进来呢?
谭秀渝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的少年。
殷闵炣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校服,单肩随意地挎着黑色背包。后来他笑着对谭秀渝解释说,觉得那样背比较帅。
他就那么逆着光,从门口走了进来。下午炽烈的阳光从他身后汹涌而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微卷的发梢上跳跃、流淌,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他脸上带着一种天生般的、无所畏惧的灿烂笑容,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目标明确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最后一排走来。
谭秀渝看着他越走越近,下意识地微微皱眉,默默希望不是冲自己这边来的。他习惯了独处,不希望有人打扰。
但最终,殷闵炣还是在他面前的空座位旁停了下来。课桌椅是那种老式的双人连排。
谭秀渝抬起眼,用他自己最惯常的、冷淡而戒备的眼神看着这个不速之客。通常情况下,被他这样看着的人,多少都会有些讪讪地,然后识趣地离开。
但殷闵炣显然是个异类。
他仿佛完全没接收到谭秀渝眼神里散发出的“生人勿近”信号,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加灿烂了几分,声音清朗地开口,问出了他们的第一句对话:
“同学,这里没有人吧?我能坐在这里么?”
谭秀渝:“……”
少年谭秀渝对殷闵炣的第一印象瞬间成型:没边界感,没眼力见。
但他性格使然,并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起冲突,也不想浪费口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极其冷淡地往旁边的窗框方向挪了一点身体,腾出更大的空间,用行动表示“随便”。
殷闵炣似乎毫不介意他的沉默,立刻从善如流地放下背包,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动作间带着一股蓬勃的朝气。他坐姿看起来甚至有点乖巧,双手放在桌上,目视前方,仿佛真的是个安静的好学生。
谭秀渝乐见其成,巴不得他继续保持沉默。他重新低下头,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那本艰深的医学书上。
然而,这份安静持续了大概不到五分钟。
殷闵炣那点“乖巧”的表象就维持不住了。他开始悄咪咪地、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这位临时同桌。
嗯,皮肤很白,鼻子很挺,睫毛很长,低垂着眼睛看书的样子看起来很专注…长得真好看。就是整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像尊精致的玉雕,散发着“别碰我”的气息。殷少爷在心里默默地做着评价。
但殷闵炣是什么人?他可是从小对着自家大哥殷逸洲那张万年冰山面瘫脸长大的,早就对“冷淡”这种气质产生了极高的免疫力,丝毫不怕冷场,更不怕别人对他态度冷淡。
观察了一会儿,他心里那点按捺不住的好奇和自来熟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微微偏过头,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毫无阴霾的笑容,对着他这位浑身写满“拒绝交流”的冷淡美人同桌,说出了两人之间的第二句话:
“同桌,别看了,认识一下吧?我叫殷闵炣,闵察的闵,火可的那个炣。”
谭秀渝握着书页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从书本上抬起头,看向身旁这个热情得过分的同桌。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他带笑的眼睛里,折射出琥珀般透亮的光芒,里面的热情和善意毫不掩饰,甚至有些烫人。
谭秀渝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出于最基本的礼貌,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谭秀渝。”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谭—秀—渝—”殷闵炣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念得很清晰,然后笑着评价,“好听。你在看什么书呀?好像很厚的样子。”
好,典型的没话找话。
谭秀渝在心里淡淡地下了结论,彻底失去了回应的兴趣。
那时候的谭秀渝,就像一只浑身竖满了尖刺的幼兽,冷漠,锋利,戒备心极重。大部分同学都能感受到他周身那种“请远离”的气场,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保持距离。
但殷闵炣偏偏就是那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他仿佛看不懂任何拒绝的信号,只是凭着一种近乎莽撞的本能和直觉,笨拙地、却又坚定不移地,试图撞开那层坚硬的外壳,闯入谭秀渝那个黑白而安静的世界,并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认为好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谭秀渝后来很多时候都在想,殷闵炣为什么那么会照顾人,那么懂得如何对一个人好?或许正是因为他自己从小就是在充满爱和安全感的环境里长大的吧。
被爱的人,才更懂得如何去爱人。
那天,谭秀渝最终没有再理会殷闵炣。
殷闵炣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尴尬,摸了摸鼻子,自己停了下来,也开始翻自己的新书。
谭秀渝本以为这只是开学第一天的一个小插曲,明天换个座位就能摆脱这个吵闹的家伙。
然而,好景不长。
班主任很快拿着座位表进来,开始重新排位。
当念到“殷闵炣”和“谭秀渝”的名字并列,并指向最后一排那个角落时,谭秀渝清晰地看到殷闵炣脸上瞬间迸发出的、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欣喜,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几乎要立刻转过头来看他。
而谭秀渝心里,则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句极少出口的脏话。
他喜欢安静,需要大量的个人空间和时间来学习和处理自己的事情。
殷闵炣这种一看就活力四射、社交能量过剩的同桌,显然是他最避之不及的类型。
但比起忍受一个吵闹的同桌,他更不愿意主动去找老师沟通换座位,那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询问。
他只能忍气吞声,在殷闵炣抱着书包欢天喜地地再次坐到他旁边时,无声地、最大限度地,往窗户那边又挪了挪身体,试图划清界限。
然而,界限对殷闵炣来说,仿佛是不存在的。
相处不过半天,谭秀渝就在心里给殷闵炣贴上了一连串的负面标签:没边界感,没眼力见,情商低,吵…。。。不,是特别吵!
少年殷闵炣就像一颗永不疲倦的太阳,活力十足,偏要拉着身边这座“冰山”一起发光发热。
他总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分享不完的趣事,即使得不到多少回应,也能自得其乐地说上一整天。
谭秀渝对这种人毫无办法,打不得骂不走,所有的反抗似乎都石沉大海。
他只能持续地、加倍地散发冷气,试图冻退对方。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但殷闵炣要么是神经大条根本感觉不到,要么就是感觉到了也完全不在乎,甚至把这当成了一种有趣的挑战。
后来谭秀渝才慢慢明白,那种莫名其妙的、固执的靠近,或许从一开始就源于一种最原始的吸引。
根据后来殷闵炣的描述,少年殷闵炣在踏进教室的第一眼,其实就注意到了最后一排那个低着头安安静静看书的少年。
他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将他与周围的喧闹彻底隔开,显得很安静,很遥远。
只那一眼,殷闵炣就觉得心脏某处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生出一种想要靠近、想要了解、想要把他从那个过于安静的世界里拉出来的冲动。
那时候的他,还不懂得那瞬间的心软和好奇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凭着本能去做了。他甚至对自己那份过于热烈的关注都毫无察觉,只觉得这个新同桌很合眼缘,想和他做朋友。
直到很久以后,在那七年的每一个午夜惊醒,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是心动,是悸动,或许也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只是当时那个对谁都热情洋溢、阳光开朗的少年,尚且分不清对朋友的喜欢和对心上人的喜欢,究竟有何不同。
谭秀渝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空调的冷风带来一丝凉意。
那些早已远去的少年时光,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着那个夏天特有的、灼热而明亮的气息,好像还能听到那个盛夏的蝉鸣,又远的像是上世纪的事情。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能承认,自己原来从来没有忘记——甚至连每一个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谭秀渝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空了一大块。某种复杂的、交织着温暖与疼痛的感觉,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再也无法入睡,他只是睁着眼,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凌晨的微光,一动不动的坐着。
作者闲话:
是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