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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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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终于将外面那个让他心乱如麻的世界短暂地隔绝开来。
    谭秀渝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沐浴露淡淡的清新香气,却压不住他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情绪。
    旋开按钮,温热的水流哗地一声倾泻而下,很快蒸腾起氤氲的白雾,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视野。谭秀渝脱掉衣服,走进水幕之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感觉那温度怎么也暖不进心底最深处的寒凉。
    水声很大,像一层厚厚的保护罩,将他严密地包裹起来。在这片无人得见的私密空间里,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那强撑着的、冰冷的伪装也出现了裂痕。
    殷闵炣刚才那副委屈又难过的表情,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扎得他心脏细细密密地疼。
    他当然知道殷闵炣想要什么,期待什么。
    那份喜欢,七年未曾褪色,现在看来,依旧如同夏日阳光般热烈直白,几乎要将他灼伤。可他呢?他一次又一次地退缩,用冷漠和回避去回应那份真心。
    “我真的…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殷闵炣那句带着哽咽般质询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谭秀渝闭了闭眼,水流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热水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不值得信任…恰恰是因为太重要,所以才害怕。
    害怕自己贫瘠的世界承载不起那样灿烂的光芒,害怕悬殊的家世背景最终会成为无法逾越的鸿沟,害怕母亲羸弱的身体和沉重的经济负担会成为对方的累赘,更害怕…害怕再一次经历失去。
    七年前那次下定决心的分离,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像一个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上来的人,对任何一丝温暖都既渴望又恐惧,也生怕那只是另一场更黑暗的噩梦。
    自责感涌上心头。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和优柔寡断。
    既然明知无法给出承诺,为什么又要默许殷闵炣的靠近?为什么要在烟花下心动,为什么要在篝火旁被他牵着手笨拙地跳舞?为什么…要贪恋那份温暖,以至于现在让两个人都如此难受?
    他对未来的恐惧甚至是真实而具体的。仿佛能看到即使在一起,前方也是荆棘密布。旁人的议论,殷家可能存在的阻力,现实的压力…每一样都可能将他们脆弱的感情再次击垮。
    他习惯了承担,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去经营一段这样“不平等”又备受瞩目的关系,更不知道是否有勇气去承受可能再次失败的后果。
    可是…
    可是心动的感觉,依赖的惯性,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淡忘的。殷闵炣的笑容,他耍赖时的无赖样子,他认真准备烟花时的笨拙与真诚,他跳舞时眼中柔软的宠溺,甚至是他刚才那失望又难过的眼神…所有关于殷闵炣的一切,都像刻印一样,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心里。
    拒绝他,推开他,自己就好受了吗?
    并没有。反而只是让胸口那片空洞变得更加寒冷和疼痛。
    水流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身体,谭秀渝却感觉浑身发冷,一种无力的疲惫感深深攫住了他。
    他慢慢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在水声的掩盖下,他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压抑许久的脆弱,尽管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声渐渐变小,最后停止。浴室里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和弥漫的白雾。
    谭秀渝站起身,用毛巾擦干身体,套上自己带来的那套棉质睡衣。睡衣是简单的深灰色,布料柔软,勾勒出他清瘦的腰线和略显单薄的身形。
    他走到盥洗台前,用手抹开镜面上的水雾。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而潮湿的脸,脸色因为洗过澡比平时稍微有了些气色,眼眶周围带着明显的红晕,眼神里盛满了疲惫和未散尽的脆弱。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谭秀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他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下的红晕,但擦不掉。
    要不要…鼓起勇气踏出那一步?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带着巨大的诱惑和同等规模的恐惧。
    如果踏出去,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他向往过的温暖未来。可。。。殷闵炣的喜欢,能持续多久?能抵挡住现实的消磨吗?
    他不知道。答案像隐在浓雾中,看不真切。
    ……
    门外,殷闵炣并没有如谭秀渝所看到的那般在看手机。他放下熄了屏的手机,静静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头微微后仰,闭着眼,听着浴室里传来的、逐渐变得清晰的淅沥水声。
    脸上没了平日里的笑容,只剩下失落和一点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反思着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太心急了?是不是逼他太紧了?明明感觉得到谭秀渝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明明今天度过了那么美好的一天,为什么最后非要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破坏掉所有的气氛?
    …他还是不甘心。明明谭秀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很高兴,明明他不像嘴上说的那么讨厌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接受他?
    那份积压了七年的委屈和不甘堵在心口,找不到出口。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个让他能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谭秀渝的再次逃避,将他一天积累起来的欢喜和希望都浇熄了大半。
    即使心里充斥着失落和难过,某些习惯性的关怀却依然刻在骨子里。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房间,看到谭秀渝脱下来随意放在床边的拖鞋,便走过去,默默地将两只拖鞋并排摆正,鞋尖朝向床的方向,方便他出来穿。
    想了想,他又走到桌边,拿起电热水壶烧了开水,小心翼翼地倒入玻璃杯里,兑成刚好可以入口的温水,放在谭秀渝那边的床头柜上。
    做完这些,他似乎才稍微安心了一点,重新靠回墙上,继续等待着。
    ……
    浴室的门锁发出轻微的转动声,打断了殷闵炣的思绪。他立刻站直身体,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没什么皱褶的衣角,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谭秀渝推门走了出来。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新味道。
    半长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和额前,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没入睡衣的领口。他穿着那套深灰色的睡衣,显得人格外清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他垂着眼眸,尽量避免与殷闵炣有任何眼神接触,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
    殷闵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看到他潮湿的头发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在谭秀渝经过他身边,准备走向自己床边时,殷闵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叫住了他,声音因为刻意放轻而显得有些低哑:
    “那个…谭博士,”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吹风机在抽屉里。头发…最好还是吹一下,虽然是夏天,但这么湿着睡觉容易头疼,而且…空调房里冷气足,容易感冒。”
    他记得很清楚,高中时谭秀渝身体就不算好,换季时容易感冒,天气稍一变凉就会咳嗽,脸色总是缺乏血色的苍白。那时候他就总是忍不住唠叨对方多穿点,别着凉,虽然每次都被对方敷衍过去或无视。
    谭秀渝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在他刚刚那样明显地回避和拒绝之后,殷闵炣惦记的不是追问答案,不是发泄委屈,而是…他会不会感冒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股强烈而酸涩的暖流冲撞着他的心脏,谭秀渝心里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又疼得无以复加。他几乎不敢回头去看殷闵炣此刻的表情,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很轻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某种未尽的言语飘散着,沉甸甸的。
    殷闵炣看着谭秀渝走向床头柜拿出吹风机,却没有立刻使用的意思,似乎只是想先放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拿起自己的睡衣,低声说了句“我去洗了”,便快步走进了浴室,轻轻关上了门。
    谭秀渝听着身后浴室门关上的声音,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身体却依然紧绷着。他确实没有吹头发的打算,只是觉得麻烦,而且此刻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心思去做这些。他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柔软的床单,听着浴室里再次响起的水声,心神不宁。
    大约半小时后,殷闵炣也洗漱完毕。他出来时,头发也只是胡乱擦了一下,不再滴水,但依然潮湿。他看到谭秀渝床头柜上的吹风机原封不动,而谭秀渝已经侧身躺下了,背对着他这边,似乎睡着了。
    殷闵炣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没再出声。他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关掉了房间的大灯。
    啪嗒一声。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空调运行指示灯微弱的光晕,以及窗外远处夜市隐约透进来的、模糊的光线,勉强勾勒出房间里物体的轮廓。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人的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中间隔着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翻身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宁静。
    然而,正是这极致的安静,让沉默本身变得如同实质,震耳欲聋。每一次轻微的呼吸声,每一次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甚至于是对方可能存在的、和自己一样无法平静的心跳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可辨。
    谭秀渝根本睡不着。他睁着眼睛,望着窗外投进来的、那片模糊的光斑,脑子里乱糟糟的。殷闵炣委屈的表情、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的样子、篝火下他邀请自己跳舞时温柔专注的眼神、还有他最后那失望难过的质问…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反复轮番播放。
    心里酸涩得发紧,几乎要喘不过气。
    殷闵炣这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自己表现得已经如此明显了——逃避、抗拒、不想和他有过多更深入的接触和牵扯。
    可他呢?还是一厢情愿地、固执地对自己好,追着自己跑,仿佛看不到任何拒绝的信号。仅仅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应,比如收下那个蠢兮兮的游泳圈,比如允许他牵手,比如一句简单的“喜欢”烟花,就能让他开心得恨不得宣告全世界。
    他到底图什么呢?谭秀渝想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沉闷、无趣、家世普通、还背负着沉重负担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殷闵炣如此执着?
    就在他思绪纷乱、胸口闷痛之际,旁边那张床传来一点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响。像是有人轻轻翻了个身,面向了他这边。
    然后,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寂静中,谭秀渝听到了殷闵炣的声音。很轻,很低,带着沙哑,小心翼翼地响起,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对不起…”
    三个字,清晰的响在谭秀渝的耳畔,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殷闵炣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依旧压得很低,语气竭力保持着平静,却还是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委屈和难过:“…我不该逼你。不该…问那些。”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似乎都放轻了的呼吸声。
    然后,殷闵炣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认真的意味:
    “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
    他的话在这里突兀地停住了,像是把最后几个至关重要的字眼硬生生咽了回去。
    谭秀渝很轻的闭了一下眼。
    ——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你?
    ——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还是会喜欢你?
    ——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放弃?
    殷闵炣没有说完,但谭秀渝觉得自己能够猜到。
    谭秀渝重新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即使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
    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揪痛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一股强烈的酸楚和冲动涌上喉咙,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转过身去。
    可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在黑暗中死死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试图抑制住某种冲动和越来越浓的难过。

    作者闲话:

    老婆已经开始动摇了,殷少爷加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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