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沉默像浸了秋凉的雾，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白渊的决意、白越的凝重压在心头，让苏晓棠指尖发凉。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解不开这血契，只能困在青丘，看着人间的日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白云霁忽然往前迈了一步，打破了这沉甸甸的寂静。他转过身，径直看向苏晓棠，琥珀色的瞳孔里没了往日的嫌弃与不耐，也没了少年人的跳脱，只剩下从未有过的认真。月光从议事殿的凝脂玉窗透进来，落在他银白的发梢上，竟让他眉宇间的棱角柔和了几分，连耳尖偶尔露出的狐毛，都显得不那么有攻击性了。
    “苏姑娘，”他开口时，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之前在人界是我鲁莽，暴露身份还差点连累你，后来又因为血契让你被迫留在青丘，跟我们这些”妖怪”待在一起……真的很抱歉，把你卷入这种纷争里。”
    这是白云霁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道歉，没有辩解，没有嘲讽，只有纯粹的歉意。苏晓棠愣了愣，下意识地抬眼，正好撞进他认真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有轻视，没有不耐，只有对过往的愧疚，和对眼下处境的清醒认知。
    “但这血契，我们必须解开。”白云霁话锋一转，语气坚定起来，“我知道你不想跟一个陌生的妖怪绑定生死，不想离开你的世界，更不想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哪天会突然死于非命……这些我都懂。”他顿了顿，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那道淡红印记上，那里还能清晰感受到与苏晓棠相连的暖意，“接下来要找尘劫心灯、闯神界天关，还要麻烦父亲……这条路肯定很难，说不定还会遇到危险，但你放心，从现在起，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一字一句话语清晰又坚定，如钢珠落玉盘，声声分明。殿内的大祭司们都愣住了。他们印象里的白云霁，从来都是娇纵的少主，是会跟族里的小狐妖抢灵果、会因为修炼不顺耍脾气的少年，何曾有过这般沉稳担当的模样？
    苏晓棠也怔怔地盯着他。她忽然想起初遇时，他掉进湖里狼狈的样子；想起在青丘养伤时，他隔着门帘问“伤势如何”的局促；想起刚才争吵时，他气得狐耳都露出来的幼稚……可此刻，这个曾经让她又气又怕的狐族少年，就站在她面前，褪去了所有的跳脱与尖锐，用最认真的语气，承诺要护她周全。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暖金，连他鬓边垂落的银发，都泛着柔和的光。苏晓棠忽然觉得，之前觉得“帅气”只是狐族天生的容貌，可此刻，这份认真与担当，才让他真正透出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俊朗。那是少年人终于扛起责任时，独有的耀眼光芒。
    胸口的闷痛不知何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暖意。苏晓棠看着白云霁，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好，我跟你一起找。不过……”她顿了顿，忍不住扬起嘴角，“你要是再像之前那样嫌弃我，我可就自己先回人间了。”
    白云霁没想到她会突然开玩笑，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对苏晓棠露出真心的笑容，眼底的坚定里多了几分暖意：“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殿内凝滞的空气终于如融冰般化开，白渊望着身前并肩而立的两人，先前紧蹙如峰的眉头缓缓舒展，紧绷的下颌线条也柔和了几分，眼底深处悄然漫开细碎的欣慰，像是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定。
    白越双手捧着泛黄的兽皮卷，指腹轻轻摩挲着卷边的纹路，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苍老面庞上，嘴角缓缓向上扬起，漾开一抹带着期许的笑意：“既然二位已然达成共识，那我们便莫要耽搁，尽快敲定行动计划才是。三日后清晨，我会挑选三名熟稔人、神、妖三界路况与规则的护卫，随你们一同启程。他们的首要职责，便是护佑苏姑娘周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晓棠身上，语气多了几分考量：“苏姑娘身为人类，周身气息纯净却也独特，在神、妖两界难以伪装隐藏，稍有不慎便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此次行程，我们计划让你们先动身前往人界，优先探寻”尘劫心灯”的下落，这也是目前最稳妥的路径。”
    话音落下，苏晓棠与白云霁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四目相对的瞬间，没有了先前的针锋相对，也没有了“凡人”与“妖怪”的身份隔阂。苏晓棠眼底闪着坚定的光，那是直面未知艰险的勇气；白云霁眸中映着她的身影，藏着共赴难关的决心。
    “此行需隐匿气息，万不可在人界显露真身。”白云霁的声音清冽如霜，目光扫过身后三名垂首肃立的护卫，最终落在了最左侧那名身形挺拔的男子身上，“璃渊，人界诸事，便全仗你了。”
    只见被点到名的璃渊着了一身灰布短打，褪去了妖界护卫的银甲，倒像个人界市集里随处可见的寻常商贩，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藏着百年光阴沉淀的锐利。“公子放心，”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青铜哨子，哨身上刻着模糊的市井纹路，“我自小在人界颠沛，扮过城南破庙里讨饭的乞丐，也穿过高官的紫袍在朝堂上听政，就连深宫后院里描眉画鬓的宫娥，我也学过她们挽发髻的手法。”
    他话锋微顿，眼神沉了沉，“人界的人心，比妖界的迷雾更难捉摸。我们需扮作寻常行商之人，切不可露了破绽。”
    白云霁颔首，将一枚刻着“云”字的玉佩递给苏晓棠：“你我血契既已觉醒，气息交融时难免会让你沾染我身上的妖气。人界修士对妖气最为敏感，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围追。这枚玉佩是用妖界千年温玉所制，内里封着三层隐匿咒，你贴身戴着，既能掩去你身上的妖气，也能护你不受人界浊气侵扰。”他又转向另外两名护卫，“你们二人扮作璃渊的随从，言行需谨守人界规矩，若遇变故，以璃渊的哨声为号。”
    两名护卫齐声应下，抬手接过璃渊递来的粗布长裤。苏晓棠看着自己手中温润的玉佩，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云纹，忽然想起妖界古籍里对人界的记载：那是个没有灵气滋养，却有着烟火气的地方，人们会生老病死，会为了柴米油盐奔波，也会为了情义赴汤蹈火。
    “走吧。”白云霁率先迈步，踏上了妖界与人界交界的“忘川渡”。忘川渡的石径隐在灵雾最浓处，路面铺着的青石板早已被千年灵气浸得泛出淡蓝光泽，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掠过细碎的雾霭。苏晓棠隐约能看见石径两侧立着的半旧石灯，灯芯早已熄灭，灯壁上刻着的云纹却还留着淡淡的灵光，像是在无声指引着方向。
    “瑶姬女神镇守两界结界已逾万年，分毫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瞒不过她。唯有这忘川渡，是当年妖界先祖为避战乱所辟，藏在结界的夹缝里，”璃渊走在最前，指尖轻轻拂过身旁的石灯，灯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只是这路径极险，经过雾霭时，稍有不慎便会被勾起过往执念，若是心神不宁，很容易被困在雾里出不来。”
    白云霁闻言，脚步微顿，转头看向苏晓棠，目光里带着几分关切：“你且跟紧我，莫要乱看雾里的景象。”
    两名护卫紧随其后，手中握着缠了粗布的长剑，眼神警惕地盯着两侧的雾霭。璃渊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特定位置，苏晓棠悄悄留意着，发现他踩过的地方，雾霭都会比别处淡几分。“当年我在人界与妖界间往返，次次都走这条路，”璃渊的声音透过雾霭传来，带着几分悠远，“曾见过有人被忆潮困住，在雾里重复着百年前的旧事，直到灵气耗尽，化作石灯旁的一抔黄土。”
    这话让苏晓棠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像白云霁身边靠了靠。她望向雾霭深处，隐约能看见雾里晃过模糊的人影，有穿着灵界服饰的修士，也有披着人界布衣的百姓，那些人影似真似幻，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雾里走出来。
    “莫看。”白云霁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他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那些都是幻化的虚影，越是在意，越容易被缠上。”
    苏晓棠连忙收回目光，只盯着白云霁的衣摆，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石径渐渐变得狭窄，两侧的雾霭也越来越浓，连身旁护卫的身影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原地转了两圈，青石板上只有自己凌乱的脚印，白云霁墨色的衣摆、璃渊灰布短打的身影，还有两名护卫挺拔的轮廓，竟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连方才还能听见的呼吸声，此刻也只剩她自己的心跳，在空荡的雾里咚咚作响。
    “白公子！璃渊护卫！”苏晓棠又喊了一声，指尖攥紧了心口的玉佩，温润的玉质却压不住心底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