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斯星，联盟版图上最不起眼的一个墨点，官方称谓是“第K-713号废弃资源行星”。当地人，如果那寥寥无几的流浪者和拾荒者也能算“当地人”的话，更愿意称它为“文明的坟墓”。
    在这里，连风都带着锈蚀和尘土的味道。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采矿机械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匍匐在赤红色的大地上。辐射云常年遮蔽着天空，让星光和日光都显得格外吝啬。
    第三哨站，就是这座坟墓里唯一还亮着微弱灯火（并且时常接触不良）的“守墓人小屋”。
    凌曜，哨站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光杆司令，正对着院子里那台比他爷爷年纪还大的履带式拖拉机运气。他手里拎着一把型号惊人的液压扳手，脸上混合着机油和不耐烦。旁边悬浮着一面闪烁的光屏，上面鲜红的“驳回”二字格外刺眼。
    “鉴于厄里斯星战略位置重要性及哨站不可替代的观测职能，凌曜指挥官的第100次退休申请不予批准。请恪尽职守，联盟与您同在。”——联盟军事委员会退休评估处。
    “战略位置？观测职能？观测谁？观测那些变异到亲妈都不认识的辐射蝎子怎么打架吗？”凌曜低声咒骂，抬脚不轻不重地踹在拖拉机的履带上，“还有你！老子用废旧机甲引擎给你改的传动轴，又趴窝了！老子当年对付”地狱公爵”级泰坦都没这么费劲！”
    拖拉机沉默以对，仿佛在无声地嘲讽。
    凌曜叹了口气，抹了把脸，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他需要去垃圾场逛逛，找点能让他心情变好的“好东西”，比如一块还能用的太阳能板，或者几米没破的导线——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金属片，能把房顶那个越来越大的破洞补上。
    他踢踏着那双快磨平底的军靴，慢悠悠地晃出哨站摇摇欲坠的大门。哨站唯一的自动防御机枪塔“铁皮”发出吱呀的响声，转动基座，用一只完好的电子眼和另一只不断闪烁的电子眼“目送”他离开。
    垃圾场是坠毁的旧时代货运飞船残骸形成的，是凌曜的专属超市。他轻车熟路地翻捡着，嘴里叼着一根味道糟糕的营养液棒，哼着不成调的歌。
    突然，极高的天际，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不同于往常的太空垃圾坠落。
    凌曜抬起头，眯着眼望去。
    一道异常明亮炽热的火流星，正撕开浓密的辐射云层，拖着长长的黑烟尾迹，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狠狠地砸向垃圾场的边缘区域。
    轰隆——！
    大地微微震颤，惊起一群栖息在残骸中的变异秃鹫。
    “哟，大件货？”凌曜挑了挑眉，来了点兴趣。这种弹道，这种动静，不像普通的废弃物。说不定是哪个倒霉蛋的逃生舱，里面也许有好东西——完好的环境防护服、没开封的应急口粮、甚至是能量武器？
    他加快脚步，朝着坠落点走去。
    撞击点形成了一个浅坑，一艘小型飞船——或者说是飞船的残骸——正在燃烧，黑烟滚滚。结构依稀能看出曾经的优雅流畅，但现在只剩下扭曲的金属和断裂的线路。
    是艘小型穿梭艇，看样式……不像联盟的，也不像常见的星盗款。
    凌曜谨慎地绕着残骸走了一圈，用扳手敲打了几下，确认没有爆炸风险后，才靠近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
    驾驶座已经彻底变形，但旁边的乘员舱相对完好。透明的舱盖布满裂纹，里面躺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衣饰的人，此刻那白色已被鲜血和污渍浸染得不成样子。那人一动不动，似乎没了声息。
    “啧，真晦气。”凌曜嘟囔了一句。他对尸体没兴趣，他只对能用的东西有兴趣。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穿的衣服上。材质特殊，即使在破损和污浊下，依然能看出其卓越的防护性和……昂贵的质感。
    “这料子不错啊，”凌曜摸着下巴，眼睛亮了，“耐磨，隔热，还有点防辐射功能？扒下来处理一下，应该够补房顶了，说不定还能给拖拉机座套做个套子。”
    完美。这趟没白来。
    他不再犹豫，开始动手尝试打开破损的乘员舱盖。费了点力气，扳手撬得嘎吱作响，终于打开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奇特的、清冷的气息混合着扑面而来。
    凌曜伸出手，开始解那件白色外套的扣子。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很有效率。
    就在他快要将外套从那具“尸体”上剥离下来时，一只冰冷但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凌曜动作一僵。
    他低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即使此刻涣散无神，布满了痛苦和迷茫，也依旧如同被最精湛的工匠雕琢过的墨玉，浸在寒冬的深潭里。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凝固的血珠，微微颤动。
    这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带着野兽般的警惕和最后一分不肯熄灭的倔强。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几秒。
    凌曜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在对方看来可能极其可恶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晃了晃手里的扳手：
    “哟，还活着呢？命挺硬啊兄弟。”
    那双眼睛里的警惕更重了，手指也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凌曜的腕肉里，虽然没什么实际威胁。
    凌曜也不挣脱，只是继续笑嘻嘻地说：“商量个事儿呗？你这衣服看样子也报废了，不如送我？我也不白拿你的，看你这样，估计也没地方去。我那儿有个破哨站，包吃包住，怎么样？”
    地上的人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一点气音，大量的失血和重伤让他虚弱到了极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凌曜，不肯示弱。
    “哦，忘了说，”凌曜补充道，笑容更加灿烂，“包住包吃，但不是白住的。得干活。”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仿佛在说“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干活？”。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以前估计是个少爷？”凌曜打量着他，“不过我那儿不养闲人。修拖拉机、喂鸡、给”铁皮”擦枪管……总有一款适合你。”
    攥着他手腕的力道，终于因为主人的极度虚弱而缓缓松开。
    那双眼睛也慢慢闭上，似乎是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或者说，是默认了这荒谬的交易。
    凌曜满意地点点头。
    他不再耽搁，动作粗暴但精准地将人从残骸里拖了出来，检查了一下明显的伤口，简单止血。然后，他轻松地将这个昏迷过去的“新房客”扛在肩上，另一只手熟练地继续把那件破损的白色外套扒了下来，仔细叠好夹在腋下。
    “行了，打道回府。今天收获不错，捡了个人，还有块好料子。”
    他扛着新来的“房租”，吹着口哨，迎着厄里斯星永远灰蒙蒙的夕阳，朝着那个破旧哨站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
    自动机枪塔“铁皮”吱呀呀地转回来，用闪烁的红眼记录下指挥官又一次“捡垃圾”归来的身影，只是这次，垃圾有点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