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林见屿是一起出门的。
    他坚持要“送”我上班，这个“送”，也不过是一起挤早高峰的地铁。
    人挤人，他用手臂在我周围撑开一小片空间，避免我被挤到。
    虽然其实并没什么用毕竟地铁上就只有这么大点，大家都是为生活忙碌的人。
    我低着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更怪异的是，到了公司楼下，居然又“偶遇”了许明秋。
    明明以前也只会在上班时偶尔有点交集。
    “早啊，江儿。”许明秋笑着打招呼，瞥见林见屿又说，“见屿弟弟也来了？送哥哥上班？真是体贴啊。”
    林见屿也不甘示弱眯眼微笑：“明秋哥早。是啊，反正顺路嘛。我哥他有时候迷迷糊糊的，我不放心。”
    许明秋“哦”了一声，走上前，伸手帮我理了一下其实并没有歪的领带：“江儿是挺让人不放心的。不过在公司有我看着呢，见屿弟弟你就放心吧。”
    他的指尖超绝不经意擦过我的衬衫领口。
    惹得我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我真想直呼：兄弟别搞。
    果不其然林见屿笑的面部都有些扭曲，他上前一步，挤进我和许明秋之间，也伸手“帮”我整理起同一个领带，力道大得差点把我勒死：
    “那就多谢明秋哥”费心”照顾我哥了。不过我自己哥哥，我还是自己来照顾比较好。”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在公司门口，面带微笑。
    我被夹在中间，领带被扯来扯去，感觉自己像个被争夺的玩具，尴尬得脚趾抠地。
    有毛病吧……？
    “咳……谢谢，我自己来就好。”我最终忍无可忍，拍开两人的手，迅速把领带扯松了些，大口呼吸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许明秋轻笑一声，拍拍我的肩膀：“走吧，快迟到了。”
    林见屿在我身后喊道：“哥！下班我来接你！”
    一整天，许明秋的“关照”变本加厉。
    送咖啡、讨论方案时的距离手肘都能碰到我、午餐时“恰好”坐到我旁边、甚至我去茶水间倒水他都能“刚好”出现。
    我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每次想借口溜走，他总能找到合理的理由把我留下。
    而且他做得天衣无缝，全是同事间的正常往来，我连一点合适理由都没有。
    更让我无奈的是，即使林见屿下班准时出现在公司门口，许明秋也毫不在意，照样笑着迎上来，一口一个“见屿弟弟”，然后当着林见屿的面，问我明天想吃什么早餐，他可以帮我带。
    林见屿每次都被气得脸色发青，却又碍于在我的公司门口，只能咬牙假笑，然后在我和许明秋“道别”后，把我拽走。
    好几天都是这样的场景，许明秋也不带累的。
    我真是心力憔悴，其实我才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吧？
    林见屿也在我那个小出租屋里待得越来越理直气壮。
    他的东西再次逐渐侵占了我的空间，感觉又回到了刚租房时林见屿来的那段时间，甚至还在我的电脑旁放了他的专业书。
    下班回来，他要么在打游戏，要么在看电影，要么就窝在沙发上刷手机，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比之前还过分。
    我抗议过几次，但他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或者干脆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败下阵来。
    久而久之，我竟然也有点习惯了。
    甚至开始觉得，每个月交着房租，却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和他“同居”，确实有点浪费钱。
    要不……这个月租期到了，就搬回去住算了？
    反正……关系好像也缓和了不少，而且我好像……真的对他狠不下心。
    这个念头冒出来，我赶紧拍拍脸。
    我竟然已经在考虑和他重新住在一起了？
    晚上林见屿好不容易在沙发上躺着玩手机，我才回房间偷偷打开电脑，点开写作软件。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获得片刻属于自己的空间。
    存稿都发的差不多了，更新压力巨大。
    但奇怪的是，当我对着空白文档时，脑海里浮现的，却不再是那些虚构的情节，而是林见屿的脸。
    他笑着的样子，他委屈的样子，他生气的样子，他小心翼翼看着我的样子……
    甚至他和许明秋针锋相对时，那副幼稚又执拗的样子。
    我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赶出去。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我不是一直告诉自己，只把他当弟弟的吗？
    尽管偶尔会想要面对一次那不可告人的妄想，后来还是会想起林叔叔不再年轻的面庞。
    就这样一次次压下自己的情感。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键盘，等回过神来，文档上竟然出现了大段角色的心理描写。
    那种隐忍的、挣扎的、渴望又害怕的复杂情感，写得异常顺畅和……真实。
    我看着那些文字，心里一阵发慌，赶紧按了删除键。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烦躁地关掉文档，点开了和“鲸鱼”的聊天框。
    只有和他我才能不顾一切，只有和他我才能感到安心。
    鲸鱼：大大最近更新有点慢哦，是遇到瓶颈了吗？
    -何止是瓶颈，简直是想撞墙……感觉头都要秃了，写不出东西。
    -没事没事，放松点。说不定是现实生活太精彩，分散注意力了？
    -精彩什么呀，是太糟心了才对。
    -怎么了？又遇到人际烦恼了？还是……那个“朋友”的弟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字：嗯……算是吧。我朋友说觉得……那个人最近存在感太强了，老是出现在他脑子里，赶都赶不走。烦死了。
    鲸鱼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大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不是坏事？
    -有些人，有些感情，之所以会反复出现，或许是因为它本身就在那里，只是你朋友一直不愿意去看清它？
    -老是压抑自己，会不会很辛苦？
    辛苦吗？是有些，看清也不是没有过，过去多个夜晚我也曾想让自己面对本心。
    可是看清后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敢，我懦弱，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曾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结果所有都堆积在了一块，又总是假装得很体面。
    就像那晚口口声声告诉自己：我也曾……对他，产生过那么一丝不可告人的妄念。
    可后来的行为依旧是不愿意面对，依旧是继续装傻，只不过放宽了一点点界限。
    -哪有压抑……就是觉得有点烦而已。而且他们之间……有太多不可能了。
    我这么回复道。
    -不可能……是因为外界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内心其实并不愿意接受呢？
    -大大，你笔下的主角们，为了爱情都可以跨越千难万险。为什么现实中的你，却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呢？
    是啊，为什么我可以写出那些勇敢的故事，自己却是个胆小鬼？
    但我还是无法承认：都说了不是我啦，是我朋友……而且不一样的。那是小说。现实要复杂得多。
    鲸鱼没有再逼我，只是说：嗯，我明白。只是希望大大的朋友能多给自己一点机会，也多给那个“弟弟”一点信心？或许他比你想的要坚定得多呢？
    和鲸鱼聊完，我心情更加混乱了。
    他的话让我不得不再去正视那些我一直逃避的问题。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维持那层“哥哥”的伪装。
    一次次一步步自己击溃自己的防线。
    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懦弱、又贪心的人。
    如果我知道怎么去好好对待一个人就好了。
    可是连对自己我都无法坦诚相待。
    周末，林见屿被同学叫去参加一个小组项目讨论，终于不在家。
    我一个人待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出租屋里，竟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鲸鱼”的聊天记录，反复看着他之前说的那些话。
    【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你值得拥有让你感到幸福的关系。】
    【多给那个“弟弟”一点信心？】
    也许……我可以试着稍微……面对一下？
    就一下下。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手机，给林见屿发了条消息：
    -晚上回来吃饭吗？我准备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