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汁般泼下。破旧的厢式货车像一头疲惫的野兽，喘息着驶入城北一处更偏僻的物流集散地。按照联络人后续发来的指令，林烨将车停在一个编号“C-7”的昏暗货柜前。
    几乎在引擎熄灭的同时，货柜阴影里走出两个人。都穿着深色工装，面无表情，动作利落。他们没说话，只朝林烨打了个手势，然后迅速打开货车后厢，开始卸货，将那些金属箱搬进敞开的货柜深处。
    整个过程静默无声，只有金属摩擦和沉重的脚步声。林烨靠在驾驶座车门上，看着。晚风带着工业区的铁锈和机油味吹来，让他因兴奋剂副作用而发冷的身体微微颤抖。那两个人偶尔瞥向他，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评估，只有一种执行流程般的空洞。他就像个临时雇来的司机，任务完成，价值归零。
    最后一只箱子被搬进去，货柜门缓缓合拢，落锁。其中一人走过来，将一个小巧的黑色金属盒递给林烨，依旧一言不发，然后两人迅速消失在堆叠的货柜迷宫中。
    林烨握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盒，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物体的硬质轮廓。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回到车上，驶离这片区域。在确定无人跟踪后，他才在一个路灯损坏的废弃小公园边停下。
    打开金属盒。里面是一小沓现金，数额刚好够他维持几天最基本开销，但绝无结余。还有一张新的、同样简陋的安全屋地址卡片，以及……一枚拇指大小、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U盘。
    没有表扬，没有批评，没有任何关于今日任务的口头或文字反馈。只有最基础的“报酬”和下一个容身之所的坐标。哦，还有这枚意义不明的U盘。
    林烨拿起U盘，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了看。表面光滑，反射着冰冷的色泽。是组织给的？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想起自己发出去的那条讯息。“谢了。观众。”
    那位“观众”，收到了吗？如果收到了，会有什么反应？这U盘，会不会是回应？
    矛盾再次浮现。一方面，他急需一切可能的信息和资源，这枚U盘可能是钥匙。另一方面，这更可能是个陷阱，一个来自神秘观察者的、更深层次的试探或操控。他几乎能想象沈确那双平静的眼睛，在屏幕后看着他将U盘插入，读取，然后露出那种了然一切的、冰冷的表情。
    他握着U盘，犹豫了足足五分钟。身体的疲惫和虚弱在加剧，大脑却异常清醒地分析着利弊。最终，生存的紧迫性压倒了恐惧。他需要知道里面是什么。如果是陷阱，至少知道陷阱的样子。
    他找到附近一家通宵营业、环境嘈杂、提供老旧公共电脑的廉价网吧。用现金开了个角落的机位，插入U盘。
    没有预想中的病毒或自毁程序。U盘里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是他发出去那条讯息的发送时间（精确到秒）。他输入密码，文件夹打开。
    里面是几份文档和几张图片。
    文档一：陈明的详细档案摘要。比林烨之前了解到的深入得多——不仅仅是“龙域”外勤情报处退下来那么简单。上面标注了他因一次“判断失误”（档案语）导致行动失败，被迫转到外围负责一些低风险情报梳理和人员观察工作，对重返核心有强烈执念，性格谨慎多疑，对异常信息敏感度高。近期频繁与某个加密频道联系，内容未知。
    文档二：李皓那所谓“项目”更详细的背景。涉及几条敏感航线和一些灰色地带的仓储公司，背后牵扯的利益方比表面复杂，其中一方隐隐指向某个国际掮客，而该掮客疑似与“龙域”的某个对头组织有松散联系。
    图片：是光华制药厂B区3号仓库的几张高空俯拍和热成像截图，时间就在今天下午。清晰显示了他进入仓库前探查东侧外墙排水板的短暂停留，以及仓库内“灰狗”手下人员的分布和武器热源标记。还有一张，是仓库外不远处另一栋废弃办公楼顶层的模糊人影轮廓，标注着“观测点A（非任务相关方）”。
    最后一份文档，是一份简短的、关于某种新型追踪纳米剂的特性说明，其载体可以是灰尘、水汽，无色无味，粘附性强，需特定频段信号激活才能被探测，常规手段无法清除。说明末尾附了一串频率数字和一个小型手持探测仪的简易设计图（标注了关键元件型号和获取渠道）。
    林烨盯着屏幕，呼吸微微屏住。
    这些信息……价值巨大。陈明的弱点，李皓项目的潜在风险，自己下午在仓库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以及……可能被下了追踪剂的警告和解决方案。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全是干货。像是某个极度专业的分析师，将他目前面临的问题、潜在的威胁、以及可用的工具，分门别类、清晰冷峻地摆在了他面前。
    这不仅仅是“场外提示”了。这几乎是一份量身定制的《高危环境生存与反制初步指南》。
    沈确想干什么？把他从一个可能随时报废的“消耗品”，培养成一个……更有趣的“观察样本”？一个能挣扎得更久、制造更多意外和变量的实验体？
    林烨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紧接着，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愤怒和屈辱的火苗窜起。他讨厌这种被放在显微镜下、连挣扎都被计算和预料的感觉。但更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这份“馈赠”。因为这些东西，确实能帮他活下去，至少在下次危机到来时，多一点筹码。
    他快速将U盘内容记在脑中（感谢前世被甲方逼出来的快速记忆能力），然后格式化U盘，拔下，离开网吧。
    回到车上，他没有立刻前往新的安全屋地址。而是开着车，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绕行，同时按照脑中记下的频率数字，调整着车载收音机的频段，仔细倾听。
    起初只有沙沙的电流声。在绕到第三圈，经过一片老式居民区时，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一阵极其微弱、但尖锐的蜂鸣声，持续了大约两秒，随即消失。
    林烨猛地踩下刹车，停在路边。
    那个频率……被触发了。就在附近。或者说，就在他身上，或者车上。
    纳米追踪剂。
    真的被下了。是“灰狗”的人？还是交接货物的那两个“龙域”外围人员？抑或是……更早的时候？在云端餐厅？甚至更早？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就像一个被标了记的猎物，在某个或某些猎人的视野里，闪着光。
    按照沈确资料里提供的探测仪设计图，关键元件并不难找，但组装需要时间和工具。新安全屋未必安全，他需要尽快处理掉这个标记，或者至少，知道如何规避。
    疲惫如山般压下，饥饿感再次袭来，带着头晕。他靠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冷塑料。
    生存的链条上，刚刚似乎松开了一环（完成了任务，得到了喘息和信息），立刻就有更隐蔽、更致命的锁扣缠绕上来。他就像个蹩脚的提线木偶，拼命想挣脱，却发现自己身上的线，不止来自“龙域”，还可能来自那个冷眼旁观的“观众”，甚至来自更多未知的方向。
    他抬起头，看向后视镜。镜中自己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那点冰冷的东西并未熄灭，反而因为新的危机和这份充满算计的“帮助”，而变得更加清晰、锐利。
    他重新发动汽车，没有去新安全屋，而是驶向城市另一片鱼龙混杂的电子市场区域。那里在深夜仍有暗铺营业，能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同时，他拿出那部老式手机，找到那个加密缓存区。沉默片刻，输入新的讯息。这次不再是试探或感谢，而是更直接、也更冰冷的几个字：
    “追踪剂。已察觉。坐标下次发你。”
    既然要做“观众”，那就看清楚。既然要“观察”，那就给他看点更真实的挣扎。他要让沈确知道，这个“演员”不仅会演戏，也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包括观察者本身的好奇心。
    信息发送，删除记录。
    汽车汇入深夜稀疏的车流，像一滴水融入黑暗的河流。前方路灯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莫测的命运。但方向盘握在手中，至少，他还在尝试着，朝着自己选择的方向，哪怕只是暂时，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