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元二十五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些。
    冰雪消融，驿路畅通，来自京城的使者再次抵达凉州，带来了正式的任命诏书：擢升林烨为吏部考功司郎中，即刻返京赴任。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亦非虚位，而是实实在在的重用，标志着新朝格局的彻底落定。老皇帝于去岁冬末驾崩，太子顺利继位，改元“景和”。新帝登基，锐意革新，整顿吏治为首要之务，林烨这位曾揭开沈巍案序幕、又于凉州展现出务实之才的旧臣，自然被寄予厚望。
    凉州都督府内，萧劲亲自为林烨设宴饯行。
    “林老弟，此去京城，便是海阔天空了！”萧劲举杯，言辞恳切，“考功司乃吏部要害，掌天下官员黜陟，责任重大。以你之才，必能涤荡污浊，选贤任能，不负新皇厚望！”
    林烨举杯回敬，神色平静：“萧都督谬赞。下官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亦不负都督在凉州这一年的照拂与砥砺。”
    一年多的边塞生活，风沙磨砺了他的气质，使他褪去了几分文弱，多了几分沉毅。他心中清楚，吏部考功司看似风光，实则是是非之地，牵涉各方利益，需得如履薄冰，谨慎行事。
    离别的行装早已打点妥当。与来时仓皇狼狈不同，此次返京，有官驿车马，有护卫随行，更有萧劲派出的亲兵一路护送，规格待遇，已是天壤之别。
    临行前日，林烨携妻儿最后一次漫步于凉州城头。夕阳西下，将远处的祁连山雪峰染成金红色，壮丽非凡。
    苏婉抱着已过周岁的玥儿，小姑娘咿咿呀呀，挥舞着小手想去抓天边的云彩。安安则牵着爹爹的手，小大人似的眺望远方，他已知道，要离开这个他学会奔跑、舞剑的地方，去一个叫“京城”的更大世界。
    “婉娘，我们要回家了。”林烨轻声道。
    “回家……”苏婉喃喃，目光掠过这座生活了一年多的边城，并无太多留恋，唯有对未来的期盼，“是啊，回家。”
    这个“家”，已非当年那个在京城租赁的、提心吊胆的小院，而是真正属于他们、安稳踏实的未来。
    返京路途，平稳顺遂。所过州县，官员闻风而动，接待殷勤，林烨皆以礼相待，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不敢小觑。
    景和元年，仲春，林烨一家抵达京城。
    京城依旧繁华，但氛围已与往日不同。沈巍一党的清除，使得朝堂风气为之一新。林烨的归来，颇为引人注目。他并未急于四处拜会，而是先安顿家小。
    新帝赐下的宅邸位于城西，虽非顶级的勋贵区域，却也是清雅宽敞的三进院落，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远比当年租住的小院气派。苏婉带着仆役，里外操持，很快便将新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了生活气息。
    安顿妥当后，林烨才正式前往吏部报到。新任吏部尚书，乃太子旧臣，深知林烨之功与帝心所向，对他极为客气。考功司的同僚更是敬畏有加，不敢因他年轻而有所怠慢。
    林烨迅速投入公务，他作风务实，核查档案细致入微，评判官员注重实绩与风评，不徇私情，亦不刻意严苛，很快便以公允明察树立了威信。他提出的几项考核标准改良建议，切中时弊，被尚书采纳，推行下去，颇见成效。
    日子，便在忙碌而充实的公务与温馨的家庭生活中，平稳流淌。
    安安入了京城最好的蒙学，聪颖好学，进步神速。玥儿日渐长大，粉雕玉琢，性情乖巧，成了全家人的开心果。苏婉被封为五品宜人，诰命在身，气质越发端庄雍容，将内宅打理得妥帖，偶尔也会出席一些必要的官眷往来，举止得体，令人称道。
    期间，并非没有诱惑与试探。有欲攀附者送来重礼，有旧日同年邀约饮宴，甚至有人暗示可为他寻纳美妾，皆被林烨一一婉拒。他深知，立身之本，在于清廉与专一。每日下衙，若非必要应酬，他必定准时归家，陪伴妻儿。
    这日休沐，春光正好。林烨与苏婉在自家后园的亭中对弈，安安在一旁读书，玥儿在铺了厚毯的地上蹒跚学步，抓着哥哥的衣角咯咯直笑。
    微风拂过，海棠花瓣簌簌落下，缀在苏婉的发间衣上。
    林烨拈着一枚棋子，并未落下，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妻子恬静的侧颜，长子认真的模样，幼女天真烂漫的笑声，满园春色，岁月静好。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那个烛火摇曳的寒夜，他初来此世，面对系统安排的抛妻弃子、身败名裂的既定命运时，那份不甘与决绝。
    如今，他终于凭借自己的选择与努力，彻底扭转了乾坤。
    “婉娘。”他轻声唤道。
    “嗯？”苏婉从棋局中抬眼，温柔望他。
    “无事。”林烨微微一笑，将棋子落下，“只是觉得，如今这般，很好。”
    苏婉了然，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伸手为他拂去肩头的落花：“是啊，很好。”
    他们不再需要言语，彼此都明白，这一路的相携相守，风雨同舟，早已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再无法分割。
    此后经年，林烨宦海沉浮，虽也经历波折，但始终秉持初心，以民为本，以国为重，官声清越，政绩斐然。景和十年，他已官至吏部侍郎，位高权重，却始终未曾纳妾，与苏婉感情甚笃，成为朝野佳话。
    安安于景和十五年高中进士，继承父志，步入仕途，亦以清廉干练著称。玥儿长大后，嫁与一门当户对、品行端方的青年才俊，夫妻和睦。
    林烨与苏婉，携手走过数十年风雨，儿孙绕膝，安享晚年。
    暮年时，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林烨躺在院中的摇椅上，苏婉坐在一旁，为他轻轻打着扇子。
    他看着她依旧温婉的眉眼，虽染风霜，却笑容安宁。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这一生的起伏：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拒婚守诺，贬谪边城，暗查阴谋，九死一生，沉冤得雪，宦海功成……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张相伴了一生的容颜上。
    没有轰轰烈烈的传奇，只有细水长流的相守；没有位极人臣的野望，只有恪尽职守的坦然。
    他改变了原本悲惨的命运，不仅赢得了功业，更守住了最珍贵的家庭与真情。
    这一世，他终究不负自己，不负初心，与妻子和和美美，安然度此一生。
    意识渐渐模糊，他握着苏婉的手，唇边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沉入永恒的睡梦之中。
    窗外，天高云淡，岁月无声。
    一世安然，终得如愿。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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