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肯定会不愿意上药。”掌柜“噗呲”一笑，料想到翠柳会这般反应似的。
    果不其然，十五面露难色从里屋走出，“娘子，他不肯上药。”
    “我去吧。”翠柳接过药瓶和纱布。
    从前也是翠柳伺候沈辙之，晓得他怕疼，也怕苦。
    翠柳站在里屋门口敲门，“公子，该上药了。”
    听到是翠柳的声音，里面似乎是不决，长叹一口气，沈辙之才开口让翠柳进去。
    翠柳打开门一看，沈辙之已经换好了干净厚实的衣物，半躺在床上，靠着床头，眼睛直望着窗外干枯的柳树发呆。
    “公子自己来，还是……”
    “你为什么救我？”公子扭头偏向我，平淡的语气里充斥着质问的意味。
    “明儿立春，柳树该绿了。”翠柳放下药瓶和纱布，走到窗边折下两枝柳条，插入床边的瓷瓶里，模样像极了观世音菩萨的净瓶。
    沈辙之又开始观察翠柳的一言一行，这次，他的视线最后集中到了瓷瓶里的柳条上，上面有些许卷叶，远看，几乎看不见。
    翠柳叹气一声，“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公子要向前看。”
    “你这些年还好吗？”
    他是明知故问吗？
    翠柳都有了一家小草屋做生意，手下有两个帮手，过得怎么会不好？
    “还行，勉强过活。”翠柳在沈辙之身上花了不少钱，如今也是有些拮据的。
    “我会还你钱的。”
    当沈辙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翠柳感觉我们二人之间裂出了一道地缝，绵延不绝，无法跨越。
    终了还是无法说出些什么，只是心痛如绞。
    翠柳面上平静，随便嘱咐了他几句，仓皇逃离。
    逃到柳树下，翠柳靠在柳树粗壮的树桩上，望着潺潺流水，试图引水洗涤自己的心灵，填满地缝，好让自己搭船过去找旧人。
    “老板，有来人找你。”掌柜的瞧见了我的失态，碍于客人的面子实在是大，大着胆子来找我去一趟。
    翠柳问是谁。
    “他们说是您的父母。”掌柜的见过翠柳的父亲，是他把我卖到沈府做丫鬟的，是他不要我的，他选择了弟弟。
    “不见。”
    “儿啊，你怎么变得如此冷血，父母亲来寻你，你为何不见？”母亲老泪横秋，跑来拽住翠柳州衣袖。
    翠柳丝毫不动摇，冷眼看着跑过来的母亲。
    那日自己是如何苦苦哀求她的，她又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翠柳眯了眯眼睛，不言语，痛苦的记忆不断再现。
    母亲抱着襁褓里的弟弟，踹了翠柳一计窝心脚，疼得她蜷缩在地，母亲视若无睹，越过翠柳出门找父亲斥责翠柳，要父亲早些送翠柳走，别碍了他们的眼。
    父亲冲进屋里，拽住翠柳的头发，不顾翠柳的死活，塞她入了柴房，不吃不喝两日，熬得翠柳气若游丝，没有力气逃跑。
    这才绑了翠柳去卖，去街上卖。
    路过的行人眼睛会落在翠柳的身上，炽热的，不屑的，嫌弃的，疑惑的……各种各样，像是一计又一计的闷锤，敲低了翠柳的头颅。
    一个刚刚卖完女儿的老头撇见了翠柳，又瞧瞧老爹，是村里的人，捏着白胡子来唠嗑。
    吹嘘自己卖了一个女儿，得了十两嘞!
    翠柳的父亲见钱眼开，忙不迭问在哪里？
    翠柳怕，但又没有力气说话，更何况，她说也没用，不如，干脆省点力气逃跑，只是，老爹手上绑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是绑得死死的翠柳。
    “沈家收丫鬟，你卖去就是，活契十两，不得死契，你再卖几次不就是了吗？”老头精明地盯着父亲说道，看出翠柳的老爹是想要签死契的。
    没错，翠柳的不要翠柳了，永远抛弃翠柳了。
    翠柳的爹打定了主意，要把翠柳卖去沈家，拽起翠柳就往沈家赶。
    沈家，管家嬷嬷瞧我能干，便把人留下了。
    若不是苏嬷嬷留下了翠柳，她一日卖不出去，被老爹丢进青楼是迟早的事。
    所以，翠柳很感激苏嬷嬷。
    与之相反的，翠柳很讨厌爹娘。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把翠柳吃干抹净，现在又想要干什么？
    翠柳爹大摇大摆地朝翠柳走来，大声嚷嚷着要一百两银子装修老屋。
    翠柳阴沉下脸，“我没有钱。”
    “没有钱？!”翠柳爹显然是不相信，耍起泼皮无赖的招数，招呼周围的人来看热闹，“来来来，那你快点看呐，无良商家虐待父母啊！”
    翠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掏出自己的过期卖身契，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奴家十五方多，爹娘将我卖入沈家，沈家落寞，奴家被客栈老板托付，得了寄身之处，如今父母相逼，要我青楼卖身养弟，不惜以此诋毁我。”
    父亲以为我还是之前那个好欺负的小女孩吗？
    在大公子院里的尔虞我诈早就把翠柳训练得生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你……”老汉被翠柳怼得说不出话，又被自己叫来的观众戳脊梁骨，死要面子的他，憋红了脸，甩袖离开。
    母亲脸薄，早已从人群里溜走，不留下一丝痕迹。
    看来，这里我是呆不久了，翠柳伸手摸着柳树坑坑洼洼的树缝，感受它这些年经历过的风吹雨打，在心里感慨，你我都是苦命的。
    不想另生事端，翠柳夜里悄悄走的，苏嬷嬷送翠柳上船，她怜惜地拍了拍翠柳的肩膀，“去青州好自珍重。”
    翠柳点头，不舍地盯着草屋，视线深沉往里。
    苏嬷嬷总是知晓翠柳的心思，为翠柳戴上斗笠，系好带子，将照顾公子的活揽在自己身上。
    “保重。”翠柳转身离开，踏上了船只，相逢不久又离开，或许我与他真的没有缘分。
    船只摇摇晃晃，翠柳几次都想掉眼泪，哭诉命运的不公，船夫嘹亮的歌声几次打断翠柳的思绪，也就失去了悲伤，更多的是无力，靠在船舱的藤枕上，昏昏欲睡。
    上一次前去青州的你，是不是这般感受？
    有没有想我？
    翠柳好想你，几次张嘴想要叫船夫掉头，却狠下心来闭嘴，开始陷入幻想，她欲让沈辙之经历一次突然失去依靠，企图以此让沈辙之明白他已经爱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