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财大气粗，花十两银子买下了翠柳，而且签的是活契。
    管家嬷嬷派翠柳去伺候沈家二公子沈辙之。
    蜿蜒的亭道，走在上面木板啪哒啪哒作响，掠影鸟雀过，风起荷叶摆，过了河上小道，踏上一块软绵绵的绿地，往深处去，树荫越来越多，阳光只能透过叶间缝隙泻下点点。
    “何人？”幽幽的男声从白色院墙破出的院门传出。
    翠柳敛下好奇，老实回答，“奴婢翠柳，管家嬷嬷派来伺候公子的。”
    院子里许久未传来回应，翠柳便一直站在门口。
    依稀可以听得到几次叹息和搁笔的声音，似乎是终于想起翠柳了一样开口说话。
    “进来吧，来看看我刚刚画的你。”
    啊？画了我？公子曾经见过我吗？
    怀揣着疑问，翠柳迈步进入这个无名小院，院中唯有一棵小桃树，即使是春日到来，花朵依旧未开。
    树下摆着一张桌子，笔墨纸砚，披着薄外衣的男子高大却有着病态的瘦弱，眼睫下的瞳孔看不出受病痛折磨的痛苦，反而是喜悦，他持起那幅画卷，唤翠柳过去。
    近看才发现，他很白，擦混杂着月牙色的衣物，宛若天上来的神仙，清冷矜贵。
    眼中貌似有些不满，他认真地端详手中画卷，“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翠柳看呆的眼睛转移了视线，学着他认真的模样思考，“奴婢在乡下河边见多了柳树，公子画的莫不是那春日时刚刚展叶的柳树？”
    “从哪里看得出是刚展叶的柳树？”他饶有志趣地面向翠柳，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看来，翠柳说对了，接下来的回答，她更加有了信心。
    “小叶带卷，春水刚融，有冰块，这些横线就是留白出来的冰。”翠柳指了指柳树旁边的突兀的线条。
    沈二公子欣赏地瞧了翠柳一眼，可算是有人懂他的画了。
    沈辙之把翠柳留在了身边，总是从翠柳身上找灵感，画柳，烈日下的枯柳，冬天里的干柳，秋日的黄柳，春天的绿意长满了枝头……每一幅画都不一样，却都有翠柳的影子。
    因为沈辙之从来不出小院，哪怕是节日里的家族宴会，他都不曾出面。
    院外的新鲜事儿，翠柳如果知道的话，都会通通告诉他。
    转眼之间，沈辙之与翠柳主仆相称要一年了。
    那天，翠柳端着不少精致的礼品回到小院，活蹦乱跳地唤主子出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沈辙之让翠柳扶着他出去，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病情加重了，很少出院子，更是少出屋子，画画的桌子搬回来屋子，桃花被寒冬冷没了枝叶，孤苦伶仃地直立在干干净净的小院里。
    礼品被翠柳放在石椅子上，沈辙之停下脚步，严肃地问翠柳，这些礼品是谁送的。
    “老爷吩咐奴婢带来给公子的。”
    “丢了，丢得越远越好。”沈辙之抽回自己的手，指着门口，让翠柳马上行动，面色异常难看。
    翠柳不舍得丢掉这些那么贵重的东西，背着公子原路送还老爷。
    老爷背对着翠柳，没说什么，摆摆手，管家要轰翠柳出去。
    翠柳慌慌张张地把礼品放到桌子上，逃似的离开了。
    回去院子里，翠柳不敢将事情告诉公子，本以为这件事情就会这样悄悄过去，没有人会再记得。
    谁料到，隔天，管家嬷嬷找上了门，她带着人给沈辙之收拾行李，说老爷要将公子送去青州的庄子养病。
    老爷特别强调，不允许带任何仆役，所以沈辙之离开没带上翠柳，说公子是去修养的，粗傻丫头不便去伺候。
    翠柳怀疑是那日她去退礼品的时候，得罪了老爷。
    沈辙之见翠柳老是发呆，好奇问道:“翠柳，你莫不是也想要同我前去青州的庄子玩？”
    玩？
    老爷说了，公子是去养病的。
    翠柳垂着的头摇摆几下，“不是……公子。”
    沈辙之歪脑袋瞧翠柳的脸，“那你垂着脑袋做什么，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都这个时候了，公子还在担心自己，这让翠柳更加过意不去了。
    “不是的，公子……都怪我，要不是我，公子就不会被老爷赶出家门了！”翠柳忍了好久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从脸颊往下流掉，砸在地板上，炸开。
    “怎么了，这是？”沈辙之见翠柳哭得伤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学着小时候安慰妹妹的模样，安慰翠柳，试图引导翠柳说出哭泣的原因。
    翠柳用手帕遮住自己难看的哭脸，拭去眼泪，为自己的言语举止道歉，“对不起，公子，奴婢实在是……愧疚……”
    “无碍，你冷静一下，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沈辙之松了一口气。
    他听说翠柳把礼品原路返回给了老爷，沈辙之并没有为之生气，反而赞赏地点了点头，“应该的，你确实懂我，可惜我们无缘再见了。”
    翠柳满脸愧疚地摇头，“都怪我自作主张，害您要远赴青州，您的身体经不起舟车劳顿的，身边又没有伺候的人……”
    沈辙之打断了翠柳的话，不希望她把事情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从书桌柜子里找出翠柳的卖身契，“翠柳，你在这里好好生活，赚够了钱就马上离开。”他将卖身契交还到翠柳手上。
    翠柳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沈辙之看，“公子，您这是？”她的手没有抓紧卖身契，任凭卖身契盖在自己手上。
    “这是你送我离开这片腌臜之地的回礼。”沈辙之笑着，很开心。
    沈辙之真的特别高兴自己能够离开沈府，嘴角没有弯下来过，脸上是喜悦的红晕，衬得他整个人比翠柳初见他那日还要精神。
    翠柳心里的重石慢慢碎裂，她仔细伺候公子，为他准备好前去青州的行李，恨不得把整个院子搬去青州的庄子。
    沈辙之在一旁看着，又开心又担忧，开心自己要离开，担忧翠柳一个人会被欺负，翠柳心思太单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