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黑色羽绒服像一团无声的火焰，在林隅安的心底持续燃烧了好几天。
    它的温暖，它的气息，以及沈墨竹那种近乎漠然的、不予置评的姿态，共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困在一种甜蜜又惶惑的情绪里。
    他变得更加留意沈墨竹。
    这种留意不再是单纯学业上的仰视，而是掺入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细微的窥探欲。
    他注意到沈墨竹思考难题时，右手食指会无意识地、极轻地叩击桌面，频率稳定，像某种精密的节拍器。
    他注意到沈墨竹其实有点挑食，食堂的芹菜和胡萝卜总会被他不动声色地拨到餐盘一角，但若是和林隅安一起吃饭，那份被他“嫌弃”的菜量总会诡异地减少。
    他注意到沈墨竹的耐心并非无穷无尽。有一次隔壁班一个男生反复纠缠一道竞赛超纲题，沈墨竹讲解两遍后，语气虽依旧平稳，但眉宇间已凝起一丝极淡的不耐，最后只用一句“思路已经给了，自己推导”便打发了对方。
    但那男生离开后，他却会转过头，看向旁边看似在埋头苦读、实则竖着耳朵的林隅安，问：“刚才那道题，你听懂了多少？”
    仿佛那点被外人消耗殆尽的耐心，对他总是能额外保留一份。
    这些发现让林隅安感到一种隐秘的欢喜，又伴随着更深的困惑。
    他像揣着一个易碎的宝贝，既想捧出来仔细端详，又怕被旁人窥见，更怕这宝贝本身只是自己的幻觉。
    周三下午的体育课，内容是自由活动。大部分同学都躲在体育馆或教室里避寒，只有几个篮球爱好者还在寒风中跑动投篮。
    林隅安被周浩拉去打了会儿球，没多久就手指冻得发麻，喘着白气躲到了场边。
    他一转头，看见沈墨竹独自坐在不远处的看台最高处，裹着那件黑色羽绒服，腿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书，正低头专注地看着。
    冷风吹起他额前细碎的黑发，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
    他与场下的喧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自成一方世界。
    林隅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他放弃了回教室的念头，默默走到看台下方，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从书包里掏出英语单词书，假装背诵。
    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向上飘。
    沈墨竹看得极其投入，很久都没有变换姿势。
    偶尔翻页时，修长的手指会被冷风吹得微微泛红。他似乎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拉高了羽绒服的拉链，将领口竖起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专注的眼睛。
    那个小小的、下意识的保暖动作，落在林隅安眼里，竟让他觉得……有点可爱。
    这个词蹦进脑海的瞬间，林隅安自己被吓了一跳，脸颊猛地烧了起来。
    他慌忙低下头，用力盯着单词书上的字母，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心脏在胸腔里失了控般狂跳。
    可爱？他怎么会觉得沈墨竹可爱？那是沈墨竹啊！是清冷高傲、永远完美的年级第一！他应该用崇拜、敬佩、感激来形容，怎么会是……可爱？
    就在他心慌意乱自我批判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林隅安身体一僵，做贼似的猛地抬头。
    沈墨竹不知何时合上了书，目光正落在他身上。那双眼睛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颜色很浅，很透，像是能一眼看穿他所有慌乱的心事。
    “很冷？”沈墨竹开口，声音被衣领阻隔，显得有些闷，但依旧清晰，“不回教室？”
    林隅安的大脑一片空白，舌头打结：“还、还好……背、背完这单元就回……”
    沈墨竹看了看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和手指，没再说什么。他沉默地收拾好书本，从看台上走了下来。
    林隅安紧张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他要干什么？发现自己偷看了？生气了？
    沈墨竹在他面前停下，却没有看他，只是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暖手宝——那种充电的，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小熊造型暖手宝——递到他面前。
    “用完记得还我。”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只是在交接一件普通的文具，
    “手冻僵了写不了字，影响效率。”
    林隅安愣愣地看着那个毛茸茸的、看起来和沈墨竹冷峻气质毫不相符的暖手宝，又看看对方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时间忘了反应。
    “拿着。”
    沈墨竹似乎微微蹙了下眉，将暖手宝又往前递了半分。
    林隅安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接过来。
    暖手宝沉甸甸的，散发着持续而温和的热度，瞬间熨帖了他冻得发麻的指尖，那暖意仿佛顺着血液一路蔓延，直抵心尖。
    “谢谢……”他小声说，声音有点发哽。
    沈墨竹没应声，只是拉好了书包带，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依旧，步伐平稳，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隅安抱着那个温暖的小熊暖手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体育馆的拐角，久久没有动弹。
    指尖传来的温度那么真实，怀里这个小物件的存在感那么强，彻底击碎了他之前所有“巧合”和“顺手”的自我欺骗。
    没有哪个巧合，会细致到连他手指冻僵影响写字都考虑到。
    没有哪个顺手，会提前准备好一个充满电的、与他本人风格迥异的暖手宝。
    冷风吹过，卷起看台上的几片枯叶。场上的篮球少年们还在奔跑呼喊。
    林隅安却觉得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怀里这个暖手宝持续散发的热度，和自己胸腔里那一声响过一声、清晰无比的心跳。
    噗通。噗通。
    一声声，都在叩问着一个他再也无法回避的问题。
    他低下头，把微微发烫的脸颊轻轻贴在小熊暖手宝毛茸茸的表面上，闭上了眼睛。
    沈墨竹……
    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只是责任和善良，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
    那又是什么？
    一种混杂着甜蜜、恐慌、巨大不确定性和隐隐期待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萌芽，就再也不可能退回到最初单纯的轨道上了。
    这场无声的秋日私语，终于在他心底，清晰地勾勒出了令人心动的轨迹。而他，正站在轨迹的起点，惶然又无措，却已无法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