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夏末微光,你的影子(4)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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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渐浓,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一片。
    林隅安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某种规律的快进键,在堆积如山的试卷和永无止境的复习中高速滑行。
    每周二、周四的图书馆辅导,成了这单调重复的日子里一个固定而特殊的坐标。
    最初的紧张和窘迫,在一次次的讲解和演算中慢慢磨平。
    林隅安逐渐习惯了沈墨竹的存在。习惯了他清冷的声线,习惯了他讲题时偶尔推一下眼镜的小动作,习惯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让人心神安宁的气息。
    他甚至开始能在沈墨竹面前露出一点自己原本的性格。
    比如算出一道难题时会忍不住小小地松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比如被某个知识点绕晕时,会无意识地用笔尾戳自己的额头,发出一点烦恼的鼻音。
    沈墨竹对此似乎并无反应,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但林隅安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空气不再像最初那样凝滞和令人窒息。
    有时他卡壳时间稍长,沈墨竹并不会立刻提示,而是会多给他几秒思考的时间,目光沉静地落在他紧蹙的眉头上。
    这种沉默的等待,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鼓励。
    林隅安的学习状态确实在改善。虽然离“好”还差得很远,但那些原本像天书一样的符号和公式,渐渐露出了它们逻辑的脉络。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盲目地刷题,开始学着用沈墨竹教的方法去分析、归纳,虽然过程依旧笨拙,但至少方向对了。他把沈墨竹给的那几页笔记奉若圭臬,翻来覆去地看,边角都起了毛边。
    那本《高考基础必刷2000题》也做了大半,错题本厚实了不少,但每一道错题旁边都多了不同颜色的笔迹批注——是他自己的反思,以及偶尔……来自沈墨竹极其简练的补充提示。
    那把黑色的伞,第二天他就洗干净晾干,仔细叠好,在周四辅导时带了过去。
    还给沈墨竹时,他小声又郑重地再次道了谢。
    沈墨竹接过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塞回书包侧袋,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然后便像往常一样,翻开习题册,进入正题。
    林隅安有时会觉得,沈墨竹就像一座精密而高效的钟表,永远准时,永远稳定,情绪没有任何波澜。他的所有帮助,都严格地框定在“学习互助”的范畴内,多一分都没有。
    直到那个周五的早晨。
    林隅安前一天晚上熬夜整理物理错题,睡得太晚,早上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干得发痛。
    他量了量体温,37度8,低烧。
    母亲早早去上班了,桌上留着买好的包子和豆浆。
    他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两口,感觉味同嚼蜡。
    看着窗外阴沉沉像是要下雨的天,他实在提不起力气走去学校,只好给班主任老刘打了个电话请假。
    挂了电话,他重新瘫回床上,脑子昏沉得像一团搅浑的泥水,各种公式和单词在里面浮沉,却一个也抓不住。
    身体一阵阵发冷,他把被子裹紧了些,心里涌上一阵烦躁和无助。
    高三的每一天都像打仗,落下一天课程,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补回来。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到门外似乎传来敲门声。很轻,但很清晰。
    他以为是错觉,或者是敲别人家的门。但那敲门声又响了几下,耐心而克制。
    林隅安挣扎着爬起来,套上外套,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下一秒,他差点以为自己烧糊涂出现了幻觉。
    门**着的人,竟然是沈墨竹。
    他依旧穿着蓝白校服,身姿挺拔,怀里抱着几本笔记和卷子,安安静静地站在老旧的楼道里,神情是一贯的平静,仿佛出现在同学家門口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林隅安猛地拉开门,因为动作太急,一阵头晕袭来,他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
    “沈……沈墨竹?”他的声音因为发烧而沙哑,“你怎么……来了?”
    沈墨竹的目光落在他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以及那件歪歪扭扭穿着的外套上,镜片后的眼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刘老师说你病了,请假。”
    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刚好顺路,他把今天发的复习资料和卷子让我带给你。”
    他说着,将怀里那摞东西递了过来。最上面是几张新发的数学卷子,下面压着的是理综的笔记。
    林隅安愣愣地接过来,喉咙更哽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谢……谢谢……太麻烦你了……其实不用……”
    “不麻烦。”
    沈墨竹打断他,语气依旧很淡。
    他的视线似乎极快地从林隅安身后略显凌乱的客厅扫过——
    沙发上随意扔着几件衣服,茶几上摆着没来得及收的碗筷和药瓶,书本散乱地堆在角落的小凳子上。
    林隅安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尴尬,下意识地想侧身挡住屋内的景象:“那个……家里有点乱……”
    “生病了正常。”
    沈墨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既没有表示理解,也没有流露出嫌弃,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林隅安脸上,“吃药了吗?”
    “吃了……”林隅安小声回答,其实他只吃了片退烧药,水还是凉的。
    沈墨竹看着他干燥起皮的嘴唇,没说什么。气氛有点微妙的凝滞。
    东西送到,按理说沈墨竹就该走了。林隅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昏沉得转不动。
    就在他准备再次道谢然后说再见的时候,沈墨竹却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能进去喝杯水吗?”
    “啊?”林隅安彻底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
    沈墨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补充道:“走过来,有点渴。”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林隅安虽然觉得有点奇怪——沈墨竹不像会是主动提出这种要求的人——但还是赶紧让开了门口:
    “哦哦,好,快请进……就是有点乱,你别介意。”
    沈墨竹微一颔首,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很稳,目光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平静地掠过,最后落在那个堆满了书本的小凳子上。
    林隅安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的衣服抱起来塞到一边,尴尬道:“你坐,我去给你倒水。”
    他趿拉着拖鞋快步走进厨房,拿起热水壶,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他这才想起早上烧的水已经被他喝完了。他只好赶紧接水重新烧。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他靠在厨房门边,偷偷看向客厅。
    沈墨竹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那个小凳子前,正低头看着上面堆得摇摇欲坠的书本和卷子。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轻轻拿起最上面一本摊开的物理练习册,那上面满是红叉和凌乱的修改痕迹。
    林隅安的脸一下子烧得更厉害了,一半是病的,一半是臊的。
    自己的烂成绩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学神眼皮子底下。
    水烧开的鸣笛声解救了他。他赶紧倒了一杯热水,又觉得太烫,笨拙地兑了点凉白开,才端出去。
    “给……有点烫。”他把杯子递过去。
    “谢谢。”沈墨竹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林隅安的手。
    林隅安因为发烧,指尖是烫的,而沈墨竹的指尖却带着一丝秋意的微凉。
    短暂的接触让林隅安像被细微的电流蛰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手。
    沈墨竹仿佛没有察觉,端着水杯,却没有立刻喝。
    他的目光从练习册移开,看向林隅安:“很难受?”
    “还……还行,就是头晕,没力气。”林隅安老实回答,声音瓮瓮的。
    “嗯。”沈墨竹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端着水杯,走到茶几旁,目光落在那个孤零零的退烧药盒和旁边半杯冷水上。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个让林隅安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拿起那个冷水杯,转身走到厨房门口,非常自然地将里面的冷水倒进了水池,然后又走回来,拿起热水壶,将林隅安刚才给他兑温的水重新倒了一半进那个杯子,递还给林隅安。
    “生病喝温水。”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关心的意味,仿佛只是在科普一个生活常识。
    林隅安怔怔地接过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水,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血液,似乎一下子流到了心里某个酸软的地方。
    “这些,”沈墨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小山似的书本,“要帮你整理一下吗?容易找不到。”
    “不用不用!”林隅安连忙摇头,怎么好意思让学霸帮自己收拾烂摊子,“我……我回头自己弄……”
    沈墨竹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他端起自己那杯水,慢慢喝了几口。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他吞咽时喉结轻微滚动的声音,和林隅安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喝完水,沈墨竹将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
    “资料里有今天数学课的重点,我简单标了一下。卷子下周一交。”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完,像是完成了所有任务,
    “你休息吧,我走了。”
    “哦……好,谢谢……”林隅安还沉浸在刚才那杯温水带来的冲击里,有些迟钝地道谢。
    沈墨竹朝门口走去,林隅安赶紧跟上送他。
    走到门口,沈墨竹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楼道的光线有些暗,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
    “物理最后那道大题,你的思路是对的,但是受力分析漏了一个摩擦力。”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笔记第35页有类似模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下楼了。脚步声沉稳而清晰,渐行渐远。
    林隅安扶着门框,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手里还捧着那杯温水。
    冷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觉得心里那点因为生病而生的惶然和无助,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了。
    他低头看了看杯子里晃动的水面,又想起沈墨竹刚才极其自然替他倒掉冷水、兑上热水的动作,想起他精准地指出自己物理题的错误,甚至记得笔记在哪一页……
    这个人……
    他退回屋里,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跳声在安静的、依旧残留着另一人细微气息的房间里,擂鼓般响亮。
    外冷内热。善良。负责任。
    他脑子里反复滚动着这几个词,试图以此来解释沈墨竹今天所有超乎他预料的行为。
    对,一定是这样。
    因为他是个好人,因为他们是学习小组,因为他答应了老师要帮助自己。
    林隅安用力点了点头,像是要说服自己。
    他把那杯温水慢慢喝完,然后走到那个小凳子前,看着那堆被沈墨竹注视过的、凌乱的书本。
    他忽然蹲下身,开始一本一本地整理起来,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不能辜负别人的好意。
    尤其是……沈墨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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