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土抱着那把他用“尊严”换来的崭新机械键盘，一路狂奔，直到再也看不见万豪酒店那金碧辉煌的大门，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夜风一吹，他脸上的燥热稍稍退去，但心里的羞耻和恐慌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判官=穆烨=西装精英男=网站主编。
    这个等式在他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每一个等号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得他眼冒金星。
    他不仅在网上被对方虐得体无完肤，在线下还接连两次在对方面前丢人现眼，最后一次更是达到了社会性死亡的巅峰！
    完了。彻底完了。
    他的网文生涯，还没正式开始，恐怕就要宣告结束了。穆烨只要动动小指头，就能让他这个笔名永远消失在网站上。
    还写什么？写个屁！回家种红薯算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出租屋，连灯都懒得开，直接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里。黑暗中，只有怀里那把机械键盘的包装盒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冰冷而讽刺。
    奖品？这哪里是奖品，这分明是他的耻辱柱！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绝望，猛地抓起键盘盒子，就想把它砸个稀巴烂泄愤！
    但就在举起手的瞬间，他又犹豫了。
    这键盘……好像挺贵的？全新的，手感一流，要是卖了……是不是能换几天饭钱？
    这个现实的念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的冲动。他悲哀地发现，在生存面前，连愤怒都显得那么奢侈。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拆开包装，拿出那把沉甸甸、质感十足的键盘。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鬼使神差地，他接上了台式机的接口（主板集成的，笔记本已殉职）。然后，打开了那个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在玄幻世界搞审核》前三分之一残稿的文档。
    崭新的键盘，手感好得惊人，敲击起来发出清脆利落的响声，和他之前那台笔记本软塌塌的键盘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无意识地敲打着字母，脑子里一片空白。
    “判官……穆烨……”他喃喃自语，手指下意识地在键盘上敲出了这个名字。
    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赶紧删掉。
    烦死了！阴魂不散！
    他烦躁地抓着头，目光落在文档里那些荒诞的、讽刺“审核规则”的段落上。年会台上穆烨那张冰冷的脸、咖啡馆里那双审视的眼睛、后台那些毒舌的驳回意见……无数画面在他脑子里交错闪现。
    愤怒、羞耻、不甘、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后竟然奇异地酝酿出一点别的东西。
    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为了迎合“判官”、为了通过审核而写的东西，是多么的虚假和可笑。那些生硬的设定补充，那些谄媚的作者感言，那些不伦不类的“创新”……根本不是他想写的东西！
    判官（穆烨）虽然刻薄毒舌，但他那些话，剥开伤人的外衣，内核似乎……竟然有那么一点道理？
    逻辑、人物动机、文字功底……这些不正是一个故事的基础吗？
    他自己都觉得那版魔改的《逆天狂尊》烂得没眼看。而最初被驳回的版本，现在回头看看，好像也确实充满了想当然的漏洞和套路。
    那他真正想写的是什么？
    是像《我在玄幻世界搞审核》这样，带着点愤怒、带着点自嘲、带着点不管不顾的脑洞和表达欲的东西！哪怕它粗糙，哪怕它幼稚，但那是他自己的东西！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去他妈的审核！去他妈的判官！去他妈的迎合！
    老子不伺候了！
    老子就要写自己想写的！用自己舒服的方式写！就算最后还是被毙，至少老子写得痛快！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瞬间占据了林小土的整个大脑。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光芒。手指重新放在那手感极佳的键盘上，这一次，不再是犹豫和抱怨，而是充满了决心。
    他没有去修改那篇残稿，而是直接新建了一个文档。
    书名？他想了想，敲下——《废柴作家的灾难人生》。
    这一次，他不写什么龙傲天，不写什么升级打怪了。他就写自己！写一个倒霉透顶、屡屡被拒稿、和生活对线屡战屡败的废柴网文作家！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憋屈、愤怒、自嘲、还有那些天马行空却总被毙掉的脑洞，全都揉碎了塞进去！
    主角就叫“林小土”，有个克星编辑叫“穆烨”！
    他要把被驳回的郁闷、申诉石沉大海的无奈、伪装萌新被秒杀的羞耻、咖啡馆的尴尬、年会的社死……全部写成段子！用最夸张、最搞笑的方式写出来！
    这一次，不为过审，不为全勤，甚至不为给谁看。
    只为自己爽！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再次响彻小小的出租屋，但节奏和气氛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痛苦的挣扎，而是酣畅淋漓的宣泄。林小土完全沉浸在了创作里，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捶桌狂笑，写得忘乎所以。
    他甚至把“判官”那些毒舌的评语，稍加修改后，直接变成了小说里“穆烨”打击主角的台词，越写越觉得带感。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林小土竟然一口气写了整整一夜，超过了万字！而且丝毫没有感到疲惫，反而有一种脱胎换骨般的畅快感。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屏幕上那些鲜活甚至有些粗粝的文字，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才是我该写的东西。
    他甚至都懒得再去揣测“判官”会怎么评价这篇东西。毙了就毙了吧，反正他爽过了。
    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他登录作者后台，找到了《废柴作家的灾难人生》的草稿，点击了提交审核。
    然后，关掉电脑，倒头就睡。这一次，他睡得格外沉。
    ……
    第二天下午，穆烨处理完一批紧急稿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点开了待审核列表。
    “土豆炖苍穹”的名字又跳了出来。
    穆烨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年会过去没多久，这家伙倒是恢复得挺快。这次又是什么？痛哭流涕的检讨书？还是变本加厉的恶搞文？
    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以及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丝好奇），点开了名为《废柴作家的灾难人生》的新稿。
    开始阅读。
    几分钟后，穆烨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这篇东西，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可能都不同。
    文笔依然称不上多好，但那种生涩和用力过猛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流畅自然、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诙谐和自嘲。故事夸张而荒诞，充满了各种网络梗和内部笑话，将一个小作者的心酸和乐观（？）写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里面那个以他为原型的“穆烨”编辑，毒舌、刻薄、不近人情，但那些台词……竟然微妙地捕捉到了他的一些审核精髓（虽然是以极端夸张的方式）。
    这简直是一篇针对他的、公开的“复仇之作”，但却没有想象中的戾气和攻击性，反而……有点好笑？
    穆烨甚至看到某个描写主角被驳回后对着屏幕咆哮的段落时，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了一下。
    他快速浏览着，目光越来越专注。
    这篇小说，毫无疑问，充满了“问题”：题材敏感（影射现实），结构散漫，更像是段子合集。按照他以往的标准，绝对是一篇需要打回重练的稿子。
    但是……
    它有一种东西，是之前那些稿件里完全没有的——真实和生机。
    一种抛开所有束缚、完全发自内心的创作冲动，一种苦中作乐的黑色幽默。
    穆烨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鲜活甚至有些扎眼的文字，看着那个在故事里被百般蹂躏却始终不曾真正放弃的“林小土”，再联想到年会上那个惊慌失措、狼狈逃窜的年轻人……
    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深不见底。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作者闲话：

    除了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