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土对着新敲出来的《关于”判官”审核意见的申诉与若干问题的解释（附修改版大纲）》，足足愣了一分钟。
    文档里，他不仅详细解释了林家被灭的“深层原因”（包括绘制了一张简陋的势力关系图），论证了主角林天大智若愚、藏拙保身的“天才战略”，甚至为那上古神帝传承编撰了一份长达五百字的背景设定，试图证明其存在的合理性与必然性。
    他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申诉逻辑严密、论据充分、态度诚恳，简直是一篇完美的学术答辩稿。
    “嗯！这下他总没话说了吧！”林小土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了“判官”被他的才华折服，羞愧难当然后火速通过审核的画面。
    他郑重其事地点击了“发送”按钮，感觉不是提交了一份申诉，而是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战局的炸弹。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
    后台毫无动静。既没有新的驳回通知，也没有任何回复。
    林小土从最初的志得意满，逐渐变得焦躁不安。他像个等待初恋回复短信的毛头小子，每隔三十秒就刷新一次页面，心脏随着鼠标点击声砰砰直跳。
    “怎么还没回？难道是被我的雄辩震惊了，正在连夜开会讨论修改审核标准？”
    “还是说……他根本没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林小土强行压了下去。“不可能！我写得这么有理有据，他但凡有点职业操守，总得看看吧？”
    又过了半小时，林小土终于忍不住了，再次刷新。
    页面依旧凝固在原地，仿佛他那份精心准备的申诉从未存在过。倒是旁边一条系统通知格外刺眼：【温馨提示：您的账户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以免影响作品曝光哦~】
    “……”林小土感觉胸口被插了一刀。
    希望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编辑斗争，而是在对着一个深不见底、毫无回音的黑洞呐喊。对方的沉默比犀利的评语更让人难受，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居高临下的无视。
    “判官……你够狠！”林小土瘫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屏幕角落里不断闪烁的企鹅图标——那是他加入的一个叫做“扑街作者互助联盟”的QQ群。
    平时他都在群里潜水看大佬们吹水，或者看其他扑街抱团取暖，偶尔冒泡也是分享一些诸如《震惊！这样做日更两万不是梦！》或者《揭秘渠道费黑幕！》之类的标题党文章。
    但现在，他急需倾诉，急需找到组织，急需证明不是他一个人觉得“判官”有问题！
    他点开群聊，手指带着悲愤，开始控诉：
    【土豆炖苍穹】：（吐血表情包）兄弟们！我受不了了！我要实名diss审核编辑“判官”！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
    消息一发，原本还算活跃的群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即，就像冷水滴进了热油锅，炸了。
    【码字机成精】：？？？兄弟，你惹到那位了？节哀顺变。（蜡烛表情包）
    【月更十章算爆发】：判官？是那个传说中能用标点符号错误把人气活的判官吗？
    【收订比惨过一比一】：勇士！敢惹判官！你的稿子是不是已经被他大卸八块了？
    【土豆炖苍穹】：何止是大卸八块！简直是挫骨扬灰！我新书开头，他给我打了回来，理由你们绝对想不到！说我家主角名字“林天”太难听！说我家第一巨头被灭门不合逻辑！说我“恐怖如斯”用多了！连“的地得”都要管！这是人干的事？！
    【键盘冒奶】：……呃，哥们儿，虽然判官是苛刻了点，但“恐怖如斯”确实……咳咳。（尴尬表情）
    【大纲是什么能吃吗】：“林天”这名字……是有点……朴实无华。（擦汗表情）
    【土豆炖苍穹】：？？？你们怎么回事？还是不是兄弟了？怎么还帮着他说话？重点是这些吗？重点是他吹毛求疵！重点是他针对我！我申诉了！他理都不理我！已读不回啊兄弟们！这是人干事？
    【万年老太监】：@土豆炖苍穹新人吧？习惯就好。判官大佬是出了名的冷面无情，但业务能力也是顶尖的。被他毙掉的稿子，说实话，大部分……嗯……确实有点问题。不过他要求是忒高了点，据说网站CEO的小舅子写的文都被他毙过三回。
    【收订比惨过一比一】：没错，他审核速度还巨快，据说一小时能审几十万字，眼睛跟扫描仪似的。想在他手底下混，难啊。
    【码字机成精】：不过话说回来，但凡能让他挑不出大毛病的文，后期数据好像都还不错？算是一种另类的质量认证？（弱弱地说）
    【土豆炖苍穹】：……（懵逼表情）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他？
    【月更十章算爆发】：那倒也不必……但你可以尝试理解他？（狗头保命）
    【键盘冒奶】：兄弟，听哥一句劝。别硬刚，刚不过的。研究下他的拒稿规律，避雷吧。或者……换个频道投投？玄幻频道他是老大，你去都市试试？
    【土豆炖苍穹】：我不！我偏不！我土豆炖苍穹今天就跟他杠上了！不就是挑刺吗？我改！我按照他的意见改！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挑出什么花来！
    林小土愤愤地关上群聊，感觉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憋屈了。合着在大家眼里，“判官”虽然变态，但却是“正义”的一方？而自己才是个胡搅蛮缠的菜鸡？
    这种认知让他无比难受。
    但他林小土别的没有，就是有股不信邪的韧劲（或者说，头铁）。
    他重新打开被驳回的文档，瞪着那片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瞪着的不是自己的心血，而是“判官”那张冷漠的脸。
    “名字难听？行！我改！”他选中“林天”，咬牙切齿地按下删除键，然后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敲下了一个自认为霸气侧漏的新名字——“龙傲天”！
    “逻辑不通？灭门不合理？”他皱着眉头，开始给林家的长老们加戏，设计了一场内部叛变的戏码，又给敌对家族加了点阴谋诡计的背景说明。
    “词汇贫瘠？”恐怖如斯”用多了？”他打开搜索引擎，开始搜索“形容厉害的同义词”，然后把找到的“骇人听闻”、“匪夷所思”、“强得逆天”等词一股脑地替换进去。
    “的地得？”他深吸一口气，拿出当年高考语文的劲头（虽然分数不高），开始逐字逐句地校对。
    这一通操作下来，又是几个小时过去。窗外天色已然暗淡。
    林小土看着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有点不伦不类的前三章，心里五味杂陈。这还算是他的小说吗？这分明是“判官”想要的小说！
    但为了过审，为了全勤，为了泡面加根肠……他忍了！
    “这次总行了吧？”他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再次点击了“提交审核”。
    几乎是在他提交成功的同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低电量警告，屏幕闪烁了两下，彻底黑了下去。
    “我靠！忘了插电源！”林小土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找充电器。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冰冷办公室里，穆烨刚结束一个短暂的会议。他回到工位，习惯性地刷新了一下待审核队列。
    “土豆炖苍穹”的新稿件赫然在列，标题后面还跟着一个（修改版）的标注。
    穆烨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弯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这么快就改好了？看来抗压能力还行。
    他点开文档，目光快速扫过。
    一分钟后，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
    “龙傲天？比林天更蠢。”
    “内部叛变？动机牵强，如同儿戏。”
    “骇人听闻？形容实力？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地”和”得”……倒是改对了两个，第三个又错了。”
    他甚至懒得像第一次那样写详细意见了。这种浮于表面、敷衍塞责、甚至带着点赌气性质的修改，在他眼里毫无价值，纯粹是浪费他的时间。
    移动鼠标，精准点击。
    【审核结果：驳回】
    【意见详情】：修改敷衍，诚意不足。核心问题未见改善，反而新增诸多逻辑硬伤与语病。建议静心思考，重塑大纲，而非盲目堆砌辞藻和狗血剧情。】
    干脆利落，甚至比上一次更简短。
    他甚至能想象到网络那头，那个笔名可笑的作者再次跳脚的样子。
    穆烨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又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