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池听得头大，一脸抗拒：“等等等等，我是来找感觉的，不是来坐牢的，这些条条框框会扼杀我的灵感。”
    “好的，”陈知南从善如流地收回日程表，“那请夏老师自由寻找灵感，只是提醒一下，项目截止日期不变。”
    夏池憋着一口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瞪着电脑屏幕，像瞪着一个仇人一样，磨蹭了十分钟，才不情不愿地开机。
    晨会时间到，组员们围拢过来，准备听取甲方爸爸的感觉指导。
    夏池被请到小白板前，拿着马克笔，沉吟了半天，在白板上画了一个扭曲的圆圈，又在旁边涂了一团乱麻般的线条。
    “嗯，我想要的是这种······”
    他试图描述：“一种被包裹的，但又想挣脱的，嗯，纠缠感，色彩上要体现出这种矛盾的张力。”
    组员们面面相觑，眼神茫然。
    陈知南问道：“夏老师是指构图上的嵌套结构，还是情感上的羁绊隐喻，色彩的矛盾张力是指互补色对比，还是明暗冲突。”
    夏卡壳了一下，努力维持权威：“都，都有一点，但更重要的是那种，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你们再悟一下啊。”
    一个刚毕业的年轻设计师小声提议：“夏老师，能不能提供一些类似的参考图。”
    夏池皱眉：“参考？艺术是创造，不是抄袭。”
    会议在一种鸡同鸭讲的艰难氛围中结束，组员们带着一头雾水散开。
    夏池郁闷地回到工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他发现公司内网屏蔽了一切娱乐和外网链接，只能访问办公系统和有限的几个素材库，他试图找点音乐激发灵感，却发现播放器里只有轻音乐合集。
    他低声抱怨：“这是什么反人类设计。”
    对面传来陈知南的声音：“公司规定，为了提升工作效率，夏老师如果需要找灵感，可以申请去楼下咖啡厅，不过需要计时，算外出。”
    我恨资本主义！
    午休时间，同事们都去吃饭了，夏池懒得动，从画筒里掏出素描本和炭笔，想随便画点什么，画了几笔，总觉得不对，烦躁地揉成一团。
    陈知南吃完饭回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经过他工位时，脚步停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扔在桌上的纸团上。
    她指了指纸团展开后凌乱的笔触，开口：“夏老师，你的纠缠感，是指类似这种线条的无序交织吗？”
    夏池愣了一下，凑过去看：“嗯？好像有点那意思。”
    陈知南点点头，拿出自己的平板，快速调出几张图片：“那么结合城市记忆主题，是否可以理解为，老城电线与现代玻璃幕墙的视觉交错？或者旧巷苔藓与新铺柏路的肌理碰撞？这种具象的纠缠是否更易于转化成设计语言。”
    夏池看着平板上的图片，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立马点头：“对，就是这个方向，那种新旧挤在一起，互相较劲又分不开的感觉。”
    陈知南收回平板：“好的，我会让设计部朝这个方向尝试，另外，夏老师，您上午答应提供的三版主视觉色彩描述，截止时间快到了，请尽快发我邮箱。”
    夏池刚刚冒出头的灵感小火苗瞬间被浇灭，他哀嚎一声，瘫在椅子上：“色彩描述，还要色号，杀了我吧。”
    最终，在陈知南的催促下，夏池对着色卡盘纠结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勉强憋出几段依旧带着玄学色彩但好歹提到了具体色值的描述发了过去。
    发送成功的那一刻，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格栅灯，喃喃自语：“灵感死了，被你们祁氏杀死了。”
    陈知南收到邮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起身，给他接了杯水放在桌上。
    “艺术需要落地，夏老师，你昨天说的。”
    夏池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接过水杯灌了一大口，胃里适时地传来一阵空虚的呜咽，提醒他除了灵感，他的肉体凡胎也需要补给。
    “饿了？”
    夏池有气无力地偏过头，看到陈知南已经回到了她的工位，正看着电脑屏幕。
    “嗯，”他哼唧了一声，带着点自暴自弃，“你们祁氏不仅杀灵感，还虐待合作艺术家。”
    陈知南没接他的话，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然后拿起手机点了点：“给你点了外卖，粥，清淡点，免得影响你色彩的呼吸。”
    夏池莫名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但饿扁的肚子让他没心思细想，只是别扭地嘟囔了一句：“谢了。”
    外卖来得很快，陈知南将几个一次性餐盒放在他桌上，夏池挣扎着坐起来，拆开包装，是一家挺有名的粤式砂锅粥，香气扑鼻。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正要送进嘴里，动作却猛地顿住了，眉头紧紧皱起。
    他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将粥表面撒着的翠绿葱花一点点挑出来，堆在餐盒盖子上。
    挑完葱花，他似乎还不满意，又开始在粥里仔细翻找，把细小的姜末也一一剔除。
    陈知南处理完一封邮件，侧头看他还在那挑挑拣拣，忍不住开口：“夏老师对食物也有感觉要求？”
    夏池头也不抬，理直气壮道：“我不吃葱，姜也不行，味道太冲，会干扰我的味觉感知，进而影响我的艺术直觉。”
    陈知南看着他那副挑食挑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沉默了两秒，忽然伸出手，将他餐盒盖子上那堆挑出来的葱花姜末，很自然地拨到了自己喝了一半的白粥里，然后用勺子搅了搅。
    “不吃给我，浪费可耻。”
    陈知南面不改色地舀起一勺混合了葱花姜末的粥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去，才抬眼看他：“夏老师下次点餐还是备注免葱姜吧，等你挑完都饿死了。”
    吃到一半时，陈知南的手机叮的响了一声，她看了一眼，随后起身向外走去。
    夏池好奇道：“你干嘛去？”
    “给董事长买饭，给董事长的儿子买饭，给董事长儿子的弟弟买饭，给董事长儿子的弟弟的妹妹买饭。”
    “我靠，他都不请个助理吗？”
    “哦对，我还要给助理买饭。”
    夏池震惊的下巴都合不上了，看着陈知南的背影暗暗说道。
    好狗。
    ————
    第二天，夏池顶着两个黑眼圈踏进祁氏大楼，昨晚他回去后就做了一个噩梦，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
    刚在工位坐下，还没开机，就感觉办公区气氛有点不一样，平时埋头苦干的同事们今天似乎都有些兴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
    他忍不住探头问隔壁：“欸，今天什么情况？祁总要来视察？”
    “公司团建。”
    夏池眼睛一亮：“团建？去哪？艺术展？音乐会？还是野外写生？”
    陈知南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鬼屋。”
    夏池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然后慢慢碎裂：“啥？鬼屋？哪个天才想的主意？”
    “行政部的决定，说是缓解压力，增强团队凝聚力，并且要求全员参加，不得请假。”
    夏池只感觉眼前一黑。
    下午，大巴车将一车人拉到了南城最大的沉浸式恐怖主题乐园门口，看着那阴森破败风格的大门和里面隐约传来的尖叫声，夏池的脸色开始发白，脚步不自觉地往人群后面缩。
    分组时，行政主管看着名单，喊道：“陈知南，夏池，你们俩一组。”
    夏池猛地抬头：“等等！我要求换组！我跟她气场不合！容易影响到我！”
    陈知南看了他一眼，故意道：“夏老师不会是怕鬼吧？”
    “谁，谁怕了！”夏池瞬间炸毛，挺直腰板，“我是觉得这种活动毫无艺术价值，纯粹是浪费时间！”
    最终，抗议无效，夏池被迫和陈知南一起，跟着队伍挪进了阴风阵阵的入口通道。
    一进去，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几盏摇曳不定，绿油油的应急灯，诡异的背景音乐和远处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夏池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往陈知南身边靠了靠。
    陈知南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跟紧点，别走散了。”
    “用，用得着你说。”
    夏池嘴硬，但身体很诚实，亦步亦趋地贴着她。
    鬼屋内部机关重重，时不时有面目狰狞的NPC从角落里扑出来，每次一有动静，夏池都会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地就往陈知南身后躲。
    忽然，旁边一个棺材盖猛地弹开，一个穿着白衣，满脸是血的女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朝着两人扑来。
    “我靠！！！”
    夏池尖叫一声，猛地转身，一把死死抱住了陈知南的胳膊，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整个人抖如筛糠。
    “走走走走！快走！她过来了！保护甲方！这是乙方的义务！！！”
    陈知南被他抱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颤抖，似乎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第四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