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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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
时间像最细的流沙,无声无息地漫过生活的河床,改变着一切地貌,当初的少年少女被推搡着长大,棱角或许磨平,或许隐藏得更深。
陈知南毕业后去往了南城工作,当年的人们总嘲笑她是祁家最忠心耿耿的狗,她也没让任何人失望,决定当狗当到底,留在了祁无忧家的公司,每天朝九晚五,偶尔加班,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她剪了更短的头发,神色比少年时更淡。
这天加班到很晚,走出办公楼时,城市的霓虹早已喧嚣一片,胃里空得发慌,她懒得回家开火,拐进了路边一家生意火爆的平价小饭店,油烟味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嘈杂得让人头脑发胀。
她找了个靠墙的角落空位坐下,菜单也没看,直接对忙着擦桌子的服务员说道:“一碗牛肉面,谢谢。”
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她几乎想立刻趴在油腻的桌面上睡过去,周围是划拳声,笑闹声,碗筷碰撞声,这一切都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突然,哐当一声脆响。
一个沉甸甸的,冒着热气的碗被人毫不客气地拍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汤汁甚至溅出来几滴,烫红了她的手背。
陈知南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心烦,积攒了一天的疲惫和烦躁瞬间被点燃,化成一股压不住的火气,她极其不耐烦地抬起头,拧着眉看向来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嘈杂的背景音潮水般褪去,视野里只剩下那张脸。
棱角分明了许多,褪去了少年的圆润,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眉宇间带着一股陌生的,压抑不住的戾气,但那双眼睛,哪怕此刻盛满了怒气,也依旧是亮的。
周肆骁,消失了九年,音讯全无的周肆骁。
陈知南张着嘴,所有的烦躁和呵斥瞬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撞击着,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周肆骁似乎完全没认出她,或者说,他根本就已经彻底忘记了她。
他处于极度的愤怒中,将手里的餐盘重重放在对面,然后一屁股坐下,动作带着一股狠劲。
紧接着,在陈知南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的注视下,他拿起筷子,极其自然又充满挑衅地,从自己碗里挑起一筷子切得细碎的紫色洋葱,啪地一下,全扔进了她面前那碗还没动过的牛肉面里,白色的面条和清汤瞬间被紫色的洋葱玷污。
这个动作熟悉得可怕。
仿佛瞬间穿越回了九年前那个喧闹的食堂,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他也是这样,带着一身尖刺,将洋葱扔进她的餐盘。
回忆与现实重叠,带来又一阵剧烈的眩晕。
陈知南呆呆地看着自己碗里的洋葱,又缓缓抬起眼,看向对面那个紧绷着脸,胸膛微微起伏的男人,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肆骁把筷子猛地拍在桌上,发出更大的声响,引得旁边几桌客人都看了过来,他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怒火。
“喂!我说你,有意思吗?”
“什么?”
周肆骁的怒火似乎更盛,他手指用力地点着桌面:“还装傻?魏书!我女朋友!你为什么总缠着她?上次在咖啡厅,这次又是在她公司楼下!害得我女朋友要和我分手!你想干什么?”
魏书?那个公司前台小姑娘?
陈知南试着回忆了一下,两人的交集其实算不上多,但魏书也是个内向负责的小姑娘,经常忙到中午不吃饭,陈知南偶尔下楼看见她,也会邀请她一起吃个饭,请她喝杯咖啡。
不会吧,过了这么多年了,他的眼力居然还是这么差。
她看着他盛满陌生怒火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只有全然的敌意和指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下沉。
“周肆骁?”
“周肆骁是谁啊?我告诉你,你喊谁都没有用,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周肆骁是谁?
他问得那么自然,那么理直气壮,仿佛九年前那个嚣张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席卷了她,她看着眼前这个怒气冲冲,为另一个女孩质问她的男人,所有解释的念头瞬间熄灭。
她抿了抿唇:“好,我知道了。”
周肆骁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地答应,汹汹的气势顿了一下,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我不会再找魏书了。”陈知南补充道,目光平静地迎着他带着残存怒意的视线,“抱歉,给你造成误会了,我和她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她的反应过于冷静和配合,反而让周肆骁有些措手不及,他狐疑地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丝毫的虚伪或不甘,但只看到一片近乎淡漠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狠话,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憋着一股没发泄完的火,猛地站起身,转身大步离开了嘈杂的饭店。
陈知南没有去看他离开的背影,她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碗的牛肉面,汤汁已经不再滚烫,油花凝结在表面,看起来一片狼藉,令人毫无食欲。
她拿起筷子,将那些洋葱一点一点挑出来,堆在旁边的骨碟里。
————
第二天,陈知南被一个同样在南城工作的老同学硬拉了出去,对方说是放松心情,强塞给她一张画展的门票。
画展设在南城一个颇有名气的艺术中心,光线柔和,环境安静。
陈知南对绘画并无太多研究,仅有的那点知识,还是多年前偶尔从苏晴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
她跟着朋友漫无目的地在展厅里走着,目光掠过一幅幅色彩浓烈或构图奇特的画作,它们被赋予各种深刻的主题和隐喻,旁边围着低声讨论,频频点头的观众,她像个误入异世界的旁观者,无法共鸣,也难以投入。
直到她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转角,那里挂着一幅画,前面空无一人。
与其他画作的热闹和繁复相比,它显得格外冷清,也格外不同。
画风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甚至带着点稚拙的笔触,温暖的色调,描绘的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家庭场景。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厨房,灶台上炖着汤,冒着氤氲的热气,一个系着围裙的背影正在忙碌,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蜷在角落打盹。
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晦涩的象征,只有一种平淡而温馨的日常气息。
在这充斥着抽象与解构的艺术空间里,这幅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直白地击中了陈知南。
她在这幅画前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了很久,那股属于家的温暖和烟火气,透过颜料和画布,丝丝缕缕地渗进她冰凉的指尖。
她看到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
夏池。
躲在暗处的周肆骁本来在看到自己的画无人在意时还有点小难过,看到有人为自己的画停留这么久后有点惊喜,理了理头发准备和他交个朋友。
正当陈知南凝神看着那个签名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朋友你好,你喜欢这幅画啊?”
这个声音?陈知南缓缓转过身。
周肆骁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今天穿了一件沾着些许颜料痕迹的宽松卫衣,头发不像昨晚在饭店里那样紧绷,随意地耷拉着,少了些戾气,多了点艺术家的潦草。
他脸上带着一种意料之外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出门与情敌嫌弃。
陈知南几乎是下意识地呛声:“狗拍的我。”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
周肆骁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呛声噎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又似乎觉得被冒犯了,脸上浮现出一种憋屈表情。
看着他这副吃瘪的样子,陈知南轻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涩然,很快就消失安静了。
她咳嗽几声,迅速收敛了情绪,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肆骁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脸上瞬间换上了一种骄傲的神情,他抬起下巴,先指了指那幅温暖的厨房画,然后又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嘚瑟极了。
“这幅画,我画的。”
她回头看了看画右下角那个陌生的名字,又看向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所以,你现在叫夏池了?”她问。
夏池闻言,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啧,什么叫现在叫夏池了?我一直都叫夏池好不好!你这个人真奇怪,昨天的时候就奇奇怪怪的。”
陈知南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纯粹的疑惑和不耐烦,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
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隐瞒,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是夏池,并且对这个身份毫无怀疑。
九年的空白,昨晚的陌生,此刻的理直气壮,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只有一个可能性。
他可能真的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画家夏池,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张扬跋扈,会因为她一句话而脸红耳热的少年周肆骁。
至少,现在不是。
——第四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