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傍晚，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的燥热，周肆骁被王浩他们几个死党连拖带拽地拉到了学校后街那家新开的老张烧烤。
    “周哥，这家新开的，听说羊肉串贼地道！”
    王浩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让你忘了学校食堂的泔水味。”
    周肆骁兴致缺缺，被兄弟们推搡着挤进油腻腻，闹哄哄的烧烤店。
    他胃里空空，又灌了几口冰啤酒，现在胃里有些隐隐作痛。
    “随便吧，”他懒洋洋地找了个靠墙的塑料凳子坐下，环顾四周。
    店里烟雾缭绕，烤串的香气混合着啤酒和汗味，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划拳声震天响，角落里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情侣在低声说笑。
    王浩熟门熟路地点了一大堆烤串和啤酒，吆喝着让老板快点上。
    周肆骁没什么胃口，只象征性地拿起一串烤土豆片，刚咬一口，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搅，熟悉的钝痛感又涌了上来，他皱着眉放下签字，端起桌上的冰啤酒想压一压，却被旁边眼疾手快的王浩一把按住手腕。
    王浩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周哥，你脸色不太对啊？要不别喝了，我给你叫个热饮？”
    周肆骁拉开他的手，强撑道：“没事，热得慌，喝点冰的舒服。”
    他灌了一大口冰啤酒，冰冷的液体滑入食道，瞬间激得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抽痛。
    “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回来，”周肆骁咬着牙，又不想在兄弟们面前太丢脸。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烟雾最浓，火光最亮的后厨走去。
    油腻腻的地面有些打滑，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油烟和面料味。
    后厨的门帘半掀着，里面热火朝天，几个帮厨正忙着串肉，洗菜，一个膀大腰圆的师傅在巨大的烤炉前挥汗如雨，铁签上的肉串滋滋作响，油花四溅。
    周肆骁忍着不适，目光扫视着寻找热水壶，他的视线掠过忙碌的众人，最终定格在一个正弯腰在水池边用力刷洗着巨大不锈钢盆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和其他帮厨一样的深色围裙，略微凌乱头发被随意地扎成一个小揪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
    她侧对着门口，微微蹙着眉，手臂用力地刷洗着盆壁上凝固的油污，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和围裙前襟。
    陈知南？她怎么在这儿？
    她似乎没注意到门口有人，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进水池里，她的动作麻利而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活。
    “喂！你找谁？后厨重地，闲人免进！”一个粗嗓门的帮厨发现，了杵在门口的周肆骁，没好气地吼道。
    这声音惊动了水池边的陈知南，她抬起头，湿漉漉的手在围群上随意抹了一把。
    “周肆骁？”她直起身，语气平淡无波，“有事？”
    胃里的抽痛瞬间回归，甚至更猛烈了些，他强忍着不适，指了指里面：“倒杯热水。”
    陈知南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角落一个旧保温桶示意了一下，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刷她的盆，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周肆骁走过去，拧开保温桶的盖子，里面果然还有小半桶热水，他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
    热水下肚，胃部的痉挛稍微缓解了一些，但那股闷痛感依旧盘踞不去。
    他端着杯子，站在原地没动，后厨的油烟味更重了，混合着洗洁精和生肉的味道，让他有点反胃。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在这儿打工？”
    “嗯。”
    “每天都来？”
    “周末。”
    感受到身后周肆骁震惊的目光，陈知南挪了挪位置：“诺，这还有个带薪养娃的。”
    宋妄言扇着扇子悠闲的坐在烧烤架前烤串，腰上绑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男孩，男孩的眼睛蒙着一块白布。
    宋妄言任由他乱跑，等到他走的稍远一些后，就拽拽绳子把他拽了回来。
    周肆骁这才看到陈知南身后的少年，眼里的震惊更甚：“学霸？！怎么是你啊？”
    宋妄言朝他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这小孩是？”
    宋妄言顺着周肆骁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别人不要了，捡的。”
    见周肆骁还要问，这次陈知南停下了动作，转过身，手撑在水池边缘，抬眼看他：“周少爷，你是来查户口的，还是单纯想找茬？热水倒好了就出去，这里油烟大。”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周肆骁被她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胃疼加上憋闷，让他脸色更难看了，他捏紧了手里的杯子，热水烫的指尖发红。
    他转身掀开门帘就冲了出去，差点撞上端着烤串进来的服务员。
    回到喧闹的前厅，王浩他们正吃得热火朝天。
    “周哥，热水管用不？快，刚烤好的羊腰子，趁热！”王浩殷勤地递过一串油汪汪的烤串。
    周肆骁看着那串泛着油光，撒满辣椒粉和孜然的羊腰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推开王浩的手，脸色煞白：“我还得出去一趟，你们吃。”
    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店里的油腻和胸口的烦闷，但胃部的疼痛却像生了根，一阵阵地钝痛着，让他直不起腰。
    他扶着路边一颗行道树，弯着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因为他什么也没吃，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停在了他面前。
    周肆骁费力地抬起头，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油烟和洗洁精的味道，他认得。
    陈知南低头看着他，眉头微蹙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她手里没拿东西，只是静静地站着。
    “这是准备下班了？”
    陈知南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还能走吗？”
    周肆骁试着动了动，胃部的抽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摇了摇头。
    陈知南点了点头，转身又回到店里，周肆骁自嘲地想：看吧，果然走了，谁管你死活······
    过了许久，周肆骁只等到了王浩语音。
    “周哥，你去哪儿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啊？”
    周肆骁敷衍地回了几句，把他糊弄了过去。
    周肆骁回到店里，找到放在桌上的钱包，准备离开时，面前突然出现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里清汤寡水，几乎看不到油花，只有几根煮得软烂的面条，上面零星飘着几片切得极薄的，几乎透明的黄瓜片，还有一小撮切得细细的葱花，没有肉，没有蛋，没有任何多余的调料，简单朴素到了极点。
    周肆骁抬起头，看了眼这碗面的主人。
    陈知南把面往前推了推，盯着他。
    周肆骁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面条煮得很软，几乎入口即化，汤是温热的，带着一点点淡淡的咸味和面食本身的清香，黄瓜片脆嫩微凉，葱花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味道寡淡，却异常熨帖，顺着食道滑下去，仿佛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慰着他翻搅疼痛的胃。
    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吃的很慢，很认真，胃里的钝痛感也在热汤的暖意和食物的安抚下，奇迹般地一点点平息下去。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周肆骁放下碗，感觉胃里暖融融的，那股折磨人的疼痛终于偃旗息鼓，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拿起手机：“这碗面多少钱，我转你。”
    “不要钱。”
    陈知南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合适，又补充道：“后厨剩的面条头子，煮了煮，你要实在想谢，就谢它吧，你把它晚饭吃了。”
    陈知南指了指周肆骁脚边坐着的小土狗。
    怪不得自己吃饭的时候这狗一直盯着他看呢。
    ————
    周肆骁回到家，胃里那碗清汤面带来的暖意还未完全散去，身体是舒服了，但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他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鬼使神差地，他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手指悬在上面的几个聊天框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不久前才添加的，头像是一片纯黑的联系人，陈知南。
    她的聊天界面和他想象中一样干净，甚至可以说是荒芜一片。
    没有花哨的背景图，没有个性签名，没有新动态，一切都透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空白和疏离。
    这小子是不是偷摸把自己给拉黑了？
    周肆骁皱了皱眉，手指却不死心地点开了她的朋友圈入口。
    出乎意料，里面并非完全空白，但内容却和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没有自拍，没有吐槽，没有分享生活碎片，更没有他以为会有的，关于打工或者其他的只言片语。
    映入眼帘的，是满屏的游戏胜利的截图。
    再往下翻便是一些转发的菜谱，和她本人的形象完全不搭边。
    周肆骁不禁发出一声喟叹，网瘾少年啊，这届情敌的路子还是太野了。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