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这婚,退不得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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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温书言的膝盖早被泡得发白。
    他垂着头,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婚书上,红印子晕开一片,像极了他娘咽气前床头那碗没喝完的药汁。
    “温哥儿,这都跪了三个时辰了。”
    门内传来继母温氏嗑瓜子的脆响,“你.娘走得早,你又是个哥儿,温家养你到十六岁,也算仁至义尽。”
    温书言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继母指甲敲着门框的声音,那是她数银子时会有的节奏。
    三天前王婆子来敲后门,他躲在柴房听见“十两银子”“两匹粗布”,还有那句“青山村的程先生,教书的,比屠户家那老光棍给的多”。
    “程向安?”他当时捏着半块冷馍的手都在抖。
    这名字他听过,是邻县青山村的私塾先生,村人都说他是个“冷面蛇”,看谁都是冰碴子眼。
    可比起温氏提过的“屠户填房”,至少…...至少教书先生不会用油腻腥臭的手摸他。
    “发什么呆?”温氏踹开祠堂门,雨水溅了温书言一脸。
    她穿着簇新的青绸裙,腕子上的银镯子晃得人眼疼,“王婆子晌午就来接人,你收拾两件旧衣裳……”
    “别打什么歪主意,你房里那箱绣活,早被我典了换聘礼了。”
    温书言攥紧婚书。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布包在发烫,那是他偷偷藏的半块干粮,还有娘留下的银簪。
    簪子头刻着并蒂莲,是当年爹送的定情物,可娘走得比爹还早,这簪子如今倒成了他唯一的“压箱底”。
    三日后的雨丝细得像牛毛。
    王婆子扯着他的胳膊往泉山村走,嘴里絮絮叨叨:“程先生最是讲究,你到了那可得学乖,洗衣做饭手要勤...”
    温书言盯着自己被攥红的手腕,突然想起前日在灶房,温氏揪着他耳朵骂“赔钱货”时,也是这样的力道。
    温书言再次抬头,便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里。
    村口老槐树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挂着个褪色的书袋,发尾沾着雨珠,倒比祠堂里的观音像还冷清三分。
    “程先生,这就是您那夫郎。”王婆子堆着笑,推得温书言踉跄两步,“温家庶出的哥儿,会绣花会缝衣,最是温顺。”
    程向安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下,便移开了,对着王婆子开口:“嗯”。
    温书言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跟着走,不敢抬头,那怀里的干粮也硌得肋骨生疼。
    ——
    入村第五天,温书言蹲在柴房理绣线。
    井边传来赵大娘的大嗓门:“你们说稀奇不稀奇?那程家娶了一个哥儿。”
    “哥儿生孩子本就难,那身板儿……”另一个大娘啧啧几声,摇了摇头。
    “”我家狗剩说看见那温哥儿在灶房择菜,细皮嫩肉的,怕不是林先生买来当孩子的?“
    “可是……他不是要那个住在柴房…”
    “嘘——”另一个声音压低了,“没看程先生昨日给送了热粥?
    “程先生还指望他生汉子?怕不是糊涂了吧……”
    ……
    温书言的指尖被针戳破,血珠渗出来,在月白色绣帕上晕成小红花。
    他慌忙把帕子塞进怀里,这是他给程向安绣的,本意想谢谢他的“收留”,想等先生生辰时送。
    可现在...他咬着嘴唇把绣线一圈圈绕好,柴房的风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在理绣线?”
    温书言吓了一跳,抬头就见程向安站在柴房门口,手里捧着粗瓷碗。
    热气裹着米香扑过来,他这才惊觉自己从早饭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明日私塾开课。”程向安把碗塞进他手里,目光扫过他泛红的指尖,“你若不愿闲着,可去帮忙整理书册。”依旧是淡淡的调子。
    温书言捧着碗的手微抖。
    粥里还浮着半颗红枣,甜丝丝的香气钻进鼻子里。
    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娘熬了糖粥给他喝,也是这样的温度。
    眼眶热得厉害,他慌忙低头喝粥,轻声说:“……谢谢先生。”
    第七日的村头集会闹得像炸了锅。
    温氏大肆喊道:“程先生啊,你被蒙骗了,我是来退婚的。”
    “这温书言克母克父,命里带孤煞,我温家早想赶他出去,程先生你可别被他骗了,这婚必须退。”
    “王婆子,你出来说话!”
    王婆子缩在人群后头直搓手:“我...我就是个中间人,这事儿可不关我……”
    温书言被推搡着踉跄两步。
    他望着温氏鬓角新戴的珍珠簪子,心想他不是已经拿到银两了吗?
    随即他就看到那老光棍屠户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温氏这是想用我卖得两次钱,依性子,她不可能把拿到的钱吐出来,横竖想出这个法子。
    “够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
    温书言没有哭喊,而是摸出怀里的婚书,他深吸一口气,指尖一用力:
    “刺啦—”
    碎纸片飘落在地,像春末的梨花瓣。
    “这婚,退不得。”
    “你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即便没有这婚书,我是死也要跟先生他。”
    温氏的骂声突然卡住,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温书言抬头,正看见程向安站在人群后,青衫被风掀起一角,他袖中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伸过来,却又垂了下去。
    雨丝又落起来,细得像谁在天上纺线。
    温书言攥紧怀里的绣帕,突然不那么怕了。
    大不了被赶出去要饭,可至少...至少他撕了温氏的算盘。
    可……程向安为什么要签那份婚契?
    他看自己时眼里那点波动,是动容,还是另有盘算?
    夜风吹过老槐树,几片碎婚书被卷起来,轻轻落在程向安脚边。
    他弯腰捡起一片,指腹抚过“同寝共食”四个字,嘴角极轻地勾了勾。
    柴房里,温书言摸着绣帕上未完成的并蒂莲,突然听见窗外传来脚步声。
    他慌忙把帕子塞进枕头下,就见程向安举着油纸伞站在门口,伞沿滴下的水在地上溅起小水花。
    “回屋睡吧。”程向安把伞倾斜一下,声音还是淡淡的,“柴房漏雨。”
    温书言看到伞骨上一道细细的刻痕:是“言”字。
    他抬头时,看着程向安的眼神,又害羞赶忙低下头,那青衫下摆沾了点泥,倒比初见时多了几分人气。
    雨还在下,可温书言突然觉得,这雨里好像有了点暖意。

    作者闲话:

    爱你们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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