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汉中阴霾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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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残阳如血,汉中惊魂
    汉中城的轮廓终于在望,残破的旌旗在疲惫的步履后拖曳,每一步都踏碎了归途应有的半分庆幸。这支从街亭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残部,像一道溃烂的伤口,缓慢地、沉重地挪入城门。夕阳将城楼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映照着城墙上守军惊疑不定的脸庞。
    消息,如同瘟疫携带的瘴气,比队伍更快地渗透进汉中的每一寸空气。
    “街亭……丢了?”“王平将军带人断后,才抢回这点人……”“听说……听说马参军……没死?”
    起初是窃窃私语,如同地底暗流涌动。当那辆被严密护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牛车吱呀着驶过青石板路时,低语瞬间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骚动。
    “马谡?!街亭主将?他……他还活着?”“不是说全军覆没,主将必死无疑吗?”“天爷!这怎么可能?!”
    街亭惨败的阴云瞬间笼罩全城,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具爆炸性的疑问:罪将马谡,非但未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战死或被俘,竟被一个从未听闻的无名小卒救了回来?这匪夷所思的事实,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因败仗而惶恐不安的人心,也搅动了汉中城压抑水面下的暗流。
    (2)严密守护与无形牢笼
    马谡被直接送入城内最僻静、守卫最森严的一处宅院。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府邸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诸葛亮亲卫营的精锐。名义上是保护重伤垂危的将领,但那股肃杀之气,更像是在看守一个极其重要的、随时可能引爆的祸端。
    几名须发皆白、神情凝重的老医匠被匆匆引入宅内。他们携带的是世代相传的方剂和手法:止血的草木灰与金疮药,祛毒的膏方,固本培元的汤剂,以及那些繁复却效果难测的祝由之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苦涩和一种无形的压力。医匠们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马谡身上深可见骨的创伤,看着他因高烧而惨白扭曲的脸,心中无不惊骇于其伤势之重,更惊异于如此重伤之下,他竟能撑到汉中!这本身就是个奇迹,或者说,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在起作用。
    与此同时,那个带来“奇迹”的源头——陈远,则被安置在军营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略显破旧的营房里。房间还算干净,有基本的床铺和桌椅,甚至一日三餐也有人按时送来,分量充足。表面上看,这是对一个“功臣”的优待。然而,营房门外,两名面无表情、目光锐利的士兵如同石雕般伫立,昼夜轮换,寸步不离。陈远每次走出房门,哪怕只是去营房外的水井打点水,身后都如同黏着数道无形的视线,冰冷、探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窗户纸被捅破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孔,外面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规律得让人心头发紧。
    陈远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他脱下那身沾满血污和尘土的破烂衣衫,换上军中提供的粗布麻衣,不合身,但干净。他仔细清洗着脸上、手上的血痂和泥垢,动作稳定,眼神却异常深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优待”背后的实质——一座无形的牢笼。空气中弥漫的,是汉中城特有的、带着一丝水汽的阴冷,混合着军营的汗味、皮革味,以及一种更沉重的东西:猜忌、恐惧,以及对未知的排斥。风暴的气息,如同汉中盆地常年不散的薄雾,正悄然汇聚,无声地挤压着他。
    (3)丞相府邸:惊涛骇浪
    街亭失守的消息,如同九天惊雷,早已先一步震动了丞相府。但当“马谡生还,被一奇人陈远所救”的详细军报呈递到诸葛亮案头时,这位素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著称的蜀汉丞相,执笔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啪嗒。”
    笔尖饱蘸的墨汁滴落在素白的绢帛上,迅速晕染开一团浓重的、不祥的黑色。
    诸葛亮猛地站起身,案几被他急促的动作带得晃动了一下。他背对着报信的参军,面朝窗外那片精心打理却显得格外萧瑟的庭院。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清癯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阴影。他的肩膀,那承载着整个蜀汉命运的肩膀,在微微地起伏。
    震惊!这震惊的程度,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街亭之败,虽痛彻心扉,却尚在战略推演的某种可能之内。马谡的刚愎自用,也并非全无预料。诸葛亮痛的是国家元气,是北伐良机的错失,是无数忠勇将士的鲜血。然而,马谡未死!这个本该用生命承担罪责、用鲜血祭奠亡魂的街亭主将,竟然活着回来了!
    刹那间,两个无比尖锐、无比棘手的问题,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诸葛亮的理智:
    其一:军法如山,如何执行?“失街亭,斩马谡!”这不仅是战前的严令,更是维系蜀军纪律、凝聚军心的铁则!如今败军之将未死,这军令状成了一纸空文?若赦免,军法威严何在?三军将士如何心服?那些血染街亭的亡魂何以告慰?朝中政敌(尤其是李严一系)必然以此大做文章,攻讦他诸葛亮用人不明、执法不公、包庇亲信!这对他个人威信、对朝局稳定、对北伐大业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马谡的生还,非但不是幸事,反而是将他,将整个蜀汉,推到了一个极其难堪、极其危险的悬崖边上!
    其二:陈远,何方神圣?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竟能在千军万马、尸山血海的绝境中,救回一个被所有人判了死刑的主将?这绝非寻常勇武或运气可以解释!王平在紧急军报中语焉不详,只提到“手法奇特,前所未见”。诸葛亮的心猛地一沉。他博览群书,通晓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深知这世间有太多超出常人理解的力量。这个陈远……
    ·是天机?是某种预示蜀汉气运未绝的“天启”?是上天派来襄助他完成未竟之业的使者?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但旋即被更深的疑虑覆盖。
    ·是妖人?魏国司马懿老奸巨猾,麾下能人异士众多。是否是他派遣的细作,故意留下马谡性命,以此作为扰乱蜀汉军心、离间君臣的毒计?那奇异的“医术”,是否就是某种惑人心智、操控生死的妖术?司马懿深谙人心,此计若成,对蜀汉的打击,比杀十个马谡更甚!
    ·或是……某种未知的、不可控的变数?诸葛亮想起了自己夫人黄月英那些精妙绝伦却又令人不安的机关造物,想起了南征时遇到的诡异巫蛊。陈远的出现,是否预示着更大的、超出他掌控的变故即将发生?这种未知,才是最令人心悸的恐惧!
    两种思绪在诸葛亮心中激烈碰撞、撕扯。马谡的生死,关乎律法与政治的平衡,关乎他毕生追求的法度与秩序;陈远的存在,则触及了他对世界认知的边界,关乎“道”与“术”的终极奥秘,甚至可能关乎国运兴衰。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阴霾,伴随着汉中潮湿的夜气,沉沉地压在了这位心力交瘁的丞相心头。
    (4)密室夜询:细节中的惊疑
    是夜,丞相府深处一间灯火通明却门窗紧闭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王平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素色中衣,恭敬地站在下首。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大战后的疲惫和未能守住街亭的深深自责。诸葛亮端坐主位,案上只放着一盏清茶,早已凉透。摇曳的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下投下跳动的阴影,使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更加莫测高深。
    “幼常(马谡字)伤势如何?”诸葛亮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回丞相,伤……极重!”王平语气沉重,“多处刀枪深创,失血极多,更兼滚落山崖,脏腑震荡,高热不退。若非……若非陈远及时施救,断无生还之理。”他特意强调了“断无生还之理”,点明了陈远的关键作用。
    “陈远……”诸葛亮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目光锐利如刀,“把你所见所闻,关于此人救人之事,巨细靡遗,一字不漏,说与我听。”
    王平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那血腥混乱中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幕:
    “末将率部赶到时,马参军已倒在乱石之中,气息奄奄,身旁亲卫尽数战殁。那陈远,当时只是个普通兵卒模样,浑身浴血,却异常镇定。他……他先是撕开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用力按压在马参军几处血流如注的伤口上,那手法……非是寻常包扎止血,倒像是用全身力气死死堵住泉眼一般,极其用力,且持续甚久,末将几乎以为他要将伤口按碎……”
    诸葛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频率极快。
    “然后,”王平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竟俯下身,口对口对马参军吹气!末将当时以为他疯了,正要呵斥,却见他动作极有规律,吹几口气,又用力按压马参军胸口……”王平模仿了一下胸外按压的动作,虽不标准,但足以让诸葛亮明白其怪异,“如此反复多次,说来也奇,马参军原本已无的气息,竟……竟真的又续上了!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是活了!”
    “口对口……按压胸口?”诸葛亮眉头紧锁,这完全超出了他对医术乃至对“人”的认知范畴。是某种失传的秘术?还是……更诡异的东西?
    “其后,”王平继续道,“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小巧的皮囊(注:指急救包),非布非革,材质从未见过。从中取出几样奇物:一种极薄、近乎透明的”布条”(无菌纱布),覆盖在伤口上;一种细小的金属器具(镊子或手术针),还有……还有一根细小的银针(缝合针),穿着一种极细、近乎看不见的”线”(缝合线),竟……竟如同缝补衣物般,将马参军几处深可见骨的皮肉伤口,一针一线缝合了起来!手法……手法之快、之稳,绝非生手!”
    诸葛亮猛地抬眼,眼中精光爆射!缝合皮肉?!这简直是传说中的“续命神技”!《黄帝内经》或有提及,但早已失传!此子何从习得?
    “他还拿出一个更小的、不知是何材质所制的扁壶(生理盐水袋?),内盛清水,冲洗伤口污秽。又取出一个极小的纸包(药片包?),剥开内里几粒白色小丸(抗生素?),欲喂马参军服下,奈何马参军牙关紧闭,无法吞咽。他便将其溶于少许清水中,以指蘸取,涂抹于马参军唇舌之间……”
    “白色小丸?”诸葛亮追问,“可曾看清模样?有无气味?”
    “极小,如粟米,纯白无味。”王平摇头,“末将从未见过。陈远当时神情专注,口中念念有词,但声音极低,听不真切,只隐约有”感染”、”抗……生素”等奇怪字眼。”
    “感染?抗生素?”诸葛亮默念着这两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心中的疑云如同汉江暴涨的洪水,汹涌翻滚,几乎要将他淹没。这绝非已知的任何医术体系!其物品之奇,手法之诡,言语之怪,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
    “末将观其言行,”王平最后总结道,语气复杂,“虽惊世骇俗,然……然其救人之心,似甚急切、诚恳。手法虽奇,但确实有效!若无他,马参军早已……末将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字虚言。”
    诸葛亮久久不语,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手指敲击桌面的单调回响。王平的描述,非但未能解惑,反而将陈远身上那层神秘的面纱揭得更开,露出了底下更加幽深、更加令人不安的深渊。奇技淫巧?天降奇才?还是……包藏祸心的妖人邪术?每一种可能都导向不同的深渊。诸葛亮感到一种久违的、对未知的强烈忌惮。这个陈远,其价值(或威胁),或许已远超了马谡生死本身。
    “你且下去休息,今日之言,不得外传。”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挥了挥手。
    “末将遵命!”王平躬身告退,留下诸葛亮一人,在摇曳的烛光中,面对着案头那团晕开的墨迹,陷入了更深沉的思索与挣扎。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5)营房孤影:风暴将至
    军营角落的营房里,陈远没有点灯。他抱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黑暗中,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门外士兵换岗时甲叶摩擦的轻微声响,远处巡夜士兵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更远处汉中城依稀传来的、压抑着悲痛的更梆声……每一种声音都清晰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空气中弥漫的潮湿、草药、皮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是血?还是监视者的刀兵?),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名为“危机”的气息。
    白天那些士兵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眼神,医匠前来“例行询问”伤势时闪烁其词、充满试探的言语,甚至连送饭的小卒放下食盒时那飞快的一瞥,都带着强烈的探究和难以言说的警惕。他知道,自己救活马谡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引发的绝非感激,而是巨大的恐惧和猜疑。他打破了某种“常理”,触碰了某种禁忌。
    “丞相召见了王平……”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诸葛亮!那位智慧近乎妖的蜀汉丞相!他此刻在想什么?他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异类?是视为可用之才,还是……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妖孽祸源?
    陈远回想起自己简陋急救包里的东西:所剩无几的纱布、缝线、几粒宝贵的抗生素……这些在现代社会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在这里就是无法解释的神迹或妖术。诸葛亮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身怀异术的人吗?尤其是在马谡生死攸关、牵动朝局的关键时刻?
    他预感到,自己就像一颗被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即将演变成滔天巨浪。而自己,正处于这风暴漩涡的中心。那无形的压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高墙深院,来自那位掌握着生杀大权、心思难测的丞相。这压力不再是猜测,而是一种冰冷的、实质性的、如同巨石般压在胸口的感觉。
    风暴,就要来了。是福?是祸?陈远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这汉中的阴霾之下,孤立无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他只能握紧拳头,在黑暗中睁大双眼,等待着那未知命运的降临。窗外的夜色,仿佛更浓,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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