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散落着没烧透的木炭，脚踏过腾起一片灰，呛人得很。
    木箱内，校长兼教授李当当一手帕子捂着口鼻，一手不断扇风，徒劳地期盼能净化点空气。
    无边眼镜镜片已经被灰尘铺满，李当当深夜独自一人探寻，一路走到大火蔓延的起点——同学们叽叽喳喳告诉祂，祂们如何英勇解救大蛇的地方。
    大火将这里烧了个彻底。
    放眼望去，除了黑漆漆的碳化木板与一寸厚的灰烬外，找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教授拣起指间一点灰闻了闻，还是没有新的收获，除了箱子同学的气息外什么也没有，这跟学生们说的不一样。
    箱子打破之后，火势扩散极快，李当当只来得及匆忙救下困在箱子里的同学们，大火一过，箱子同学已经一命呜呼。
    大蛇、新同学重伤昏迷，熊宝宝仅剩下颗心源，还有一大堆哇哇大哭吓坏的小朋友……李当当忙得焦头烂额，错过了第一时间勘察现场的机会。
    好不容易抽身走一趟，关于花海的线索什么都没有。
    李当当泄气地一屁股坐进灰里，双手十指插进满头白发里抓揉个不停。
    祂有些焦躁，送进安全区的东西夹杂危险系数极高的异变，不是地面会犯的低级错误。那么花海藏匿进安全区的目的是什么？是巧合还是特意安排？祂藏起来的东西被发现了吗？
    李当当坐不住了，蹭一下站起来。
    快速来到病号区，安稳睡觉中的大蛇变小了点，从卡车粗细变成卡车大小，静卧在欢乐广场中央的银笼子里。大蛇出厂自带的阳光里，大小不一的猫窝围着摆放了一圈。
    同学们晒着日光浴，睡得形态各异。
    李当当略过猫窝们，环抱住大蛇脑袋，喃喃自语：“花海是来找你的吗？”
    呼吸声此起彼伏，无人应答。
    *
    程骓睁眼的时候，自我感觉像是长成了一块青苔，身体重若千钧，稍一动弹嘎吱嘎吱作响。
    “哎哟我滴娘啊，正值青春的大小伙子活成百来年生锈报废品了。”
    程骓痛得龇牙咧嘴，强忍着把自己掰起来站直了活动活动。
    一转脑袋差点没吓一跳，大蛇嘴巴怼在脸上，跟要张嘴吃了他似的。
    仔细一看大蛇睡得死沉死沉地，一小节分叉的舌尖耷拉出来，像是大蛇恶意卖萌。程骓坏心眼地伸手去拽，大蛇舌头一点点拉出来一大截，这下萌蛇变死蛇了。
    程骓对自己的杰作尤为满意，嗤嗤笑个不停。
    玩够了四下观望，在隔壁猫窝里看见个熟悉的小同学。
    熊宝宝呈大字型面朝上晒着太阳，姿态惬意。
    程骓欣喜，原来心源保存完好，这么快就能恢复。他走下猫窝靠过去，跟熊宝宝打招呼，“你好得挺快，新身体什么时候做好的？”
    熊宝宝半晌没搭理他。程骓这才发现异样，伸手在玩具熊眼前晃了晃，对方没有动静，就像只真正的玩具熊耷拉在那儿，没有一点生气。
    程骓愣住了。
    “心源脱离身体不是儿戏，想要恢复行动不亚于一位瘫痪百年的耄耋老人做肢体康复训练。”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如此标准的上京语言了，媲美异变纪元前新闻主持人的口播。
    老派绅士燕尾服着装，李当当教授手拿罐罐施施然步来，打理细致的八字胡抖动着，蹦出一连串责备的话。
    “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心源，结果你们一个个都给我乱来！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简直胡闹！”李当当对准程骓劈头盖脸，“还放火！这次是万幸，下次烧着自己怎么办？以为自己铜墙铁壁，火烧不侵是吗？也太乱来了！”
    确认身边没有第二个异变能听见循循教诲，程骓缓缓举手示意，“老师……我才当异变没多久。”
    李当当闭上牙关，郑重琢磨了程骓一会儿，捏一捏他的非牛顿流体软肉，又撬开他的牙看了看……一番从头到脚的细致检查过后，程骓以为自己康复良好。
    岂料李当当老师一个弹脑门暴扣，给程骓弹回了猫窝里躺下了。
    李当当小腰一叉，指着他，“你以为你好到哪儿去？被火烧糊了的就是你吧？心源受损还不好好躺着休息，痛起来别哇哇哭着找我哄，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躺好了睡饱了！”
    嘶~~程骓大声抱怨，“饿啊，老师！”
    开了盖的密封罐投送到怀里，程骓低头闻了闻，“闷肉罐头？”
    李当当递上双筷子，自我介绍道：“我姓李，你可以喊我李老师。吃这个吧，我想你一时还不太能接受自己的新胃口。”
    他的新胃口？是指吸血吗？程骓其实想告诉老师：他已经在大蛇身上开过荤了，虽然没品出什么味儿。
    不过看到正常人类的食物，还是挺让人安心的。
    熟练地用异变身体使用筷子，程骓一口肉一口汤嚼着。罐头显然加热过，没有板结生冷的油腥味，很香。
    “老师怎么看出来的？”吃之前，程骓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李当当心领神会，答：“因为你很聪明，懂得规划策略，要不是你，祂们恐怕谁也逃不过这一劫。”
    “不是还有老师么？”程骓笑侃。
    “我根本打不开箱子，电钻都用上了。”李当当苦笑，“你知道看见箱子里冒火烟的时候，我有多意外。”
    程骓看了他一眼。
    李当当继续说：“我一直教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教祂们不可以做危险的事，相信你也看出来了，祂们很单纯。你是怎么说服小南（南瓜灯）放火的？”
    “一句保护大蛇个个都冲上前去了。”程骓乐出声，好奇地问：“老师怎么教祂们这个，看这体型，保护对象该反过来才对吧？”
    李当当没看程骓，祂给熊宝宝翻了个面，把背面也晒一晒，哂笑答：“别看着大蛇大，祂才是年龄最小的，比作小鸡的话，大蛇还处在孵化阶段，都还算不上新生儿呢。”
    “还能这样。”程骓新奇，挑了挑眉继续埋头吃罐罐。
    “你几岁了？”李当当停顿了下，问：“呃，我是说人类年龄。”
    “24、快25了。”
    李当当诧异，“这么小？你不是普通人吧？”
    程骓笑笑，“作战一线的。”
    作战一线，不是清理一线。第一灾变致使西大陆沦陷，剩余人类围绕着东大陆建立了三道城墙，抵御异变产物扩散。三道城墙，便是作战一线。
    程骓骗了人。
    李当当表情略微沉了下来，有些惋惜、心痛，祂走过来摸了摸程骓脑袋，安慰小孩儿似的叹息，“太小了。”
    漂亮血狮的脑袋可不能摸，程骓忍着没发作，争当乖巧老实人形象，不作声送走了李教授。
    他不信任李当当。
    对方一再试探他，看似关心，实则是想确认他是否有危险性，这位李老师同样不信任程骓。
    吃饱了就容易犯困，程骓仰躺在猫窝里闭目思索。
    李老师一定有探知的能力，能知晓他的伤情，绝对也探知过箱子。但李老师没车觉到危险，自然有什么东西屏蔽了他的感知，至于那玩意儿是谁，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花人干的。
    花人要找大蛇，李老师教小同学誓死保护大蛇……
    程骓眼睛咪出一条缝，在玩具熊与大蛇之间来回转悠，随即闭上眼睛继续呼呼大睡。
    *
    程骓伤势比玩具熊好得快，小熊还在只能转眼珠子的阶段，他已经绕着安全区跑圈了。
    上了几节当当教授的学前教育以及人与人外和谐相处课，程骓实在听不下去，开始了溜号逃课模式，遭到了教授的强烈批捕。
    小小的教室门口堆叠着对77新同学的惩处。
    不愿透露真名的缘故，程骓在同学之间沿用了卡巴送他的称呼。
    当当幼儿园开业至今，还从没遇到过如此离经叛道的学生，李当当教授苦口婆心毫无成效，甚至在程骓数次逃脱批捕的结果下，幼儿园里刮起了一阵厌学逃课的歪风邪气。
    清早，在前一晚严肃告知程骓不能再鼓动不学无术风气、并要求他不得无故缺课的前提下，李当当信心十足地走进课堂。
    第一排唯一的座位上，果然坐着乖巧等候上课的程骓。
    李当当感到欣慰，开始上课，祂翻出儿童行为安全准则，教同学们偶遇突发情况该如何自处。
    “咳咳，昨天让大家提前预习，我现在找人回答几个问题。”
    教室里齐刷刷低下一片脑袋。
    有一位同学昂着头，李当当十分开心，点名道：“77同学。”
    “到。”
    “你来回答一下，陌生水域落水之后该如何自救？”
    程骓像个真正的小学生一样摇头晃脑开始背书，“夏季热、要记牢，陌生水域不可靠，远离游泳安全高；脚一滑、水里掉，大喊大叫不能要，闭目冷静别扑腾，仰头后靠大字型，口鼻出水再呼吸；飘一飘、等一等，救援来到安全了！”
    “哇~”一群小孩儿艳羡惊呼。
    李当当对自己沟通教育能力的优越感爆棚，连连点头，“好好，不错，非常不错。”
    祂问上瘾了，还没有哪个学生能如此称心如意，当然要多方位展示。
    李当当又问：“如果路遇持刀歹徒呢？你该怎么做？”
    程骓思索片刻，“掉头跑到远离歹徒的安全距离外，不停留、不围观。”
    李当当带头鼓掌正要夸夸，“好……”
    程骓坏笑，声音正义凛然，“但我会选择冲上前保护民众安全，制服歹徒，夺刀救人！”
    “什么！”李当当想要制止根本来不及，全班同学爆发出仰望的星星眼。
    ……
    “程……77同学！”下课铃声后，李当当气势汹汹拦住程骓，“你要去哪儿？”
    “李老师，我要去上厕所。老师有什么事吗？”
    程骓如假包换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模样，反而让李当当不自在了，祂再三拦住怒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你不能这样，你扰乱了老师的教学，同学们会被教坏的！”
    “英勇正直、匡扶弱小，不做冷漠的人，这也是我们应该树立的榜样。”程骓答。
    李当当要崩溃了，“那也要先学会量力而行！”
    “所以祂们没有自保能力。”程骓趁老师怔愣的片刻，飞快狡辩，“老师，您有没有发现同学们严重偏科，重理论而轻实践，这是不对的。还有，您都没有设立体育课。”
    下午，当李当当教授推开教室大门，发现门内空无一物！连猫窝课桌都不见了！
    上下铃小木鸟好心提醒，“你的体育课代表带祂们上新课去了。”
    “什、什么？！”
    打击太大，深感被抛弃的李当当教授手捂心脏，两行老泪迎风洒落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