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演武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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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王朝,元启十三年,暮春。
镇国将军府的演武场青砖被日头晒得发烫,沈昭华的银枪却带起一片刺骨的寒芒。枪尖划破空气的锐啸里,她足尖点地,身形如旋叶般避开身后扫来的长棍,反手一枪挑中那棍梢——只听“哐当”一声,家丁沈忠手里的枣木棍竟被枪尖震得脱手飞出,重重砸在演武场边的石狮子上,断成两截。
“小姐的枪法又精进了。”沈忠揉着发麻的手腕,笑得见牙不见眼,“再过两年,怕是将军都未必能胜您半招。”
沈昭华收了枪,额角沁出的细汗顺着光洁的下颌滑落,撞在脖颈间系着的狼牙吊坠上。那是三年前父亲沈毅北征前送她的,说是北境野狼的狼牙,能“镇邪,护佑”。她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狼牙,嘴角弯了弯:“父亲是大靖第一猛将,我这点功夫,不过是学了些皮毛。”
话虽谦逊,眼底的光却藏不住。十六岁的少女身量已近成年男子,穿一身利落的墨色劲装,长发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寻常贵女此刻该在描眉画鬓、研习女红,她却在演武场泡了整整十年——从三岁被父亲抱上战马,到如今能与军中好手过招三十回合不败,沈昭华的人生,似乎从出生起就被刻上了“武将”二字。
“小姐,该回屋换衣裳了。”贴身侍女林墨捧着件月白襦裙快步走来,老远就皱着眉,“方才管家说,英国公府的几位小姐来拜访老夫人,这会儿怕是快到前厅了。您这一身汗,要是被看见了,又要背后嚼舌根。”
沈昭华撇撇嘴,接过林墨递来的帕子擦着脸:“嚼就嚼呗,难道她们的绣针能比我的枪尖厉害?”
话虽如此,她还是跟着林墨往内院走。刚转过抄手游廊,就听见一阵娇俏的笑语声。英国公府的三小姐李嫣然正挽着沈老夫人的胳膊往外走,身后跟着两个穿得花团锦簇的侍女,看见沈昭华一身劲装、发髻散乱的模样,李嫣然夸张地“呀”了一声:
“昭华妹妹这是刚从哪里野回来?瞧瞧这满头汗,倒像是……”她故意顿了顿,掩唇笑道,“倒像是军营里的小兵呢。”
旁边的侍女们立刻低低地笑起来。
沈老夫人拍了拍李嫣然的手,眼神却往沈昭华身上扫了扫,带着几分无奈:“这丫头,自小被她父亲惯坏了,没个女儿家的样子。嫣然你别见怪。”
沈昭华没理会李嫣然的挑衅,走到老夫人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祖母。”
“嗯,”老夫人点点头,“刚练完?也该歇歇了。女孩子家,总舞刀弄枪的,仔细将来嫁不出去。”
“祖母说笑了。”沈昭华抬眸,目光清亮,“我爹说,女子未必就要困在后院。当年祖母随祖父镇守凉州,不也能在城楼上擂鼓助威吗?”
沈老夫人年轻时确是跟着丈夫在边关待过的,闻言眼神一动,没再说话。
李嫣然却不肯罢休,她素来嫉妒沈昭华——论家世,沈家是手握兵权的实权将军,比英国公府更得圣宠;论容貌,沈昭华虽常年晒得肤色是健康的蜜色,五官却明艳英气,比她这刻意描画的娇艳更有风骨。此刻见沈昭华被老夫人说,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妹妹这话就不对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能相夫教子、打理家事才是本分。你看咱们京里的贵女,谁不是学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听说妹妹连《女诫》都背不全呢,将来……”
“将来如何?”沈昭华冷冷打断她,“将来若北狄再犯,李三小姐打算用你的绣针去刺敌人的战马吗?”
李嫣然被噎得脸色发白:“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大靖有百万雄师,哪里用得着我们女儿家上战场?”
“百万雄师也是爹娘生养的血肉之躯。”沈昭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若人人都想着”自有别人守护”,那这家国,谁来护?”
她的目光扫过李嫣然,扫过那些低眉顺眼的侍女,最终落在院墙外——那里,隐约能看见皇城的角楼,青灰色的瓦檐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我爹说,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护国也是护家。”她轻轻攥紧了手心的狼牙吊坠,“无论是用枪,还是用针,只要心向着家国,又有什么分别?”
李嫣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涨红了脸,半晌才跺脚道:“简直不可理喻!伯母,我先走了!”说罢,带着侍女气冲冲地走了。
沈老夫人看着李嫣然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孙女挺直的脊梁,叹了口气,却不知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林墨在一旁偷偷给沈昭华竖了个大拇指,被老夫人瞥见,轻咳一声:“好了,昭华,跟我回屋,我让厨房给你炖了冰糖雪梨。”
祖孙俩往内屋走,刚穿过垂花门,就见管家神色匆匆地跑来,手里还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脸色是沈昭华从未见过的凝重。
“老夫人,小姐,”管家的声音带着颤音,“边关八百里加急……是、是从北境前线来的!”
沈昭华的心猛地一沉。
北境,父亲就在那里。
老夫人接过信函的手也在微微发抖,火漆印是沈家独有的狼图腾,完好无损。她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函,信纸展开的瞬间,她的身子晃了晃,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
“祖母?”沈昭华连忙扶住她,目光急切地看向信纸,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像是在极度仓促中写就的——
“北狄突袭,粮草被焚,我军大败。父重伤,恐难回天。沈家儿郎,当守家国,勿念。”
最后几个字,墨迹晕开,像是被血浸染过。
演武场的枪啸仿佛还在耳边,可此刻,沈昭华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扶住几乎要晕厥的老夫人,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指甲断裂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北境大败。
父亲重伤。
这八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将沈昭华的身影拉得格外单薄。可她扶着老夫人的手,却稳得像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