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太监姓刘，是东宫管事太监之一，脸上没什么肉，说话时总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刻薄。
    他领着苏晚穿过几重宫院，脚下的路渐渐偏僻，空气中的檀香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潮湿的霉味。最后停在一处小院门口，院墙斑驳，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看着就透着股被遗弃的荒凉。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刘太监斜睨着她，语气里满是不屑，“浣衣局的李嬷嬷调教新人，你先去她那儿报到，往后就负责东宫书房的洒扫。”
    他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恶意的提醒：“记好了，咱们东宫不比别处，殿下脾气不好，眼窝子也浅——不该看的别多看，不该问的别多问，更别想着攀高枝。前儿个就是有个小蹄子，在殿下书房多待了片刻，就被拖去柴房，第二天……”
    他没说完，但那阴恻恻的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苏晚垂着眼，恭顺地应了声：“是，奴婢记下了。”
    她心里清楚，刘太监这话一半是警告，一半是看她是皇后送来的人，故意给她下马威。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东宫，一个底层宫女的命，恐怕比路边的草还贱。
    刘太监见她识趣，没再多说，甩着袖子走了。
    苏晚推开小院的门，吱呀一声，门轴像是生了锈。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两间低矮的厢房，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墙角堆着些枯枝，像是许久没人打理过。
    她走进其中一间没锁的厢房，里面更简陋——一张木板床，铺着薄薄的稻草，一张缺了腿的桌子用石头垫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就是她接下来要住的地方。
    苏晚放下手里那个简陋的包袱（里面只有两套换洗衣物和一块胰子），走到窗边，望着院墙外那片灰蒙蒙的天。原世界的医院、妹妹苍白的脸、87万的欠款……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上来，又被她强行压下去。
    不能想，现在不能想。
    她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拉回眼前。当务之急是活下去，熟悉环境，然后再想办法接触那个叫萧烬的太子。
    根据007给的信息，萧烬性格偏执狠戾，极度不信任他人。皇后把她送过来当眼线，恐怕早就被他看穿了。这种情况下，贸然示好或打听消息，只会死得更快。
    “得先稳住。”苏晚喃喃自语。
    她曾修复过一本记载古代宫廷生活的残卷，里面说，最不起眼的人才最安全。她现在是个底层宫女，就该有底层宫女的样子——少说话，多做事，藏起所有锋芒。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青色布裙、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风霜，眼神却很锐利。
    “你就是苏晚？”妇人开口，声音有点哑，“我是李嬷嬷。”
    “奴婢苏晚，见过李嬷嬷。”苏晚连忙行礼。
    李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头微皱：“看着倒是干净利落，就是太瘦了点。东宫的活计不轻，扛不住可不行。”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这是书房的钥匙，每日卯时到酉时，书房的洒扫、研墨、整理书籍，都是你的活。”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记住三条规矩：一，殿下在书房时，非召不能进；二，书房里的东西，哪怕是一张废纸，也不能动，更不能往外带；三，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出了岔子，谁也保不住你。”
    “是，奴婢记住了。”苏晚一一应下。
    李嬷嬷似乎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又交代了些书房的具体位置和注意事项，便留下钥匙走了。
    苏晚握着那串冰凉的铜钥匙，指尖微微用力。这是她接触萧烬的唯一途径，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第二天卯时，天还没亮，苏晚就拿着扫帚和抹布，去了书房。
    东宫的书房很大，分内外两间。外间摆着几个书架，放着些常用的经史子集；里间应该是萧烬处理公务和读书的地方，挂着厚厚的锦帘，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香和淡淡的药味，苏晚扫了一眼桌案，上面堆着高高的奏折，砚台里的墨还没干，显然主人昨晚在这里待了很久。
    她放轻脚步，开始打扫。动作尽量轻柔，避免发出声音。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书架和桌案，默默记下那些书的种类——大多是兵法、权谋和一些孤本诗集，还有几本关于农事水利的书，边角都翻得起了毛。
    这和她想象中那个只知杀戮的太子形象，似乎有点不一样。
    正擦着书架，忽然听到里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笔掉在了地上。
    苏晚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她该怎么办？进去捡？还是假装没听见？
    李嬷嬷的话在耳边响起：“非召不能进。”
    可万一萧烬因此动怒……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里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滚进来。”
    苏晚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她定了定神，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间比外间暖和些，燃着银丝炭。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人坐在书案后，背对着她，正在批阅奏折。他身形挺拔，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束着，仅一个背影，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压。
    地上，一支狼毫笔滚落在脚边。
    “捡起来。”男人头也没回，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苏晚连忙走过去，弯腰捡起笔，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双手捧着递过去：“殿下，您的笔。”
    男人终于转过身。
    苏晚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带着几分刻薄的弧度。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漆黑深邃，像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阴翳，仿佛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这就是萧烬。
    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脸上，带着审视，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那目光太过锐利，苏晚忍不住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
    “皇后送来的？”萧烬忽然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她不敢撒谎，只能低声应道：“是。”
    萧烬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她倒是会选人，看着不起眼，眼神里的东西却不少。”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被看穿了？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萧烬却突然抬手，将手边的砚台扫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砚台摔得粉碎，墨汁溅得到处都是，也溅了苏晚一裙摆。
    “收拾干净。”萧烬的声音冷得像冰，“用手。”
    苏晚愣住了。
    地上全是尖锐的瓷片，墨汁粘稠，用手捡？
    她抬起头，对上萧烬那双冰冷的眼睛。他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欣赏她的窘迫和恐惧。
    这是故意的。
    他在试探她，或者说，在折磨她，以此来发泄对皇后的不满。
    苏晚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怕疼，而是因为愤怒。可她知道，愤怒毫无用处。在这里，她没有愤怒的资格。
    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伸出手，无视那些尖锐的瓷片，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碎片。
    尖锐的瓷片划破了掌心，刺痛感瞬间传来，混着冰冷的墨汁，黏腻又难受。
    她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捡着。血珠从伤口渗出来，滴落在墨汁里，晕开一小片暗红。
    萧烬坐在书案后，静静地看着她。他以为她会哭，会求饶，或者会露出怨恨的眼神。可她没有。她的动作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被划破的不是她的手。
    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隐忍。
    这个宫女，和他想象中那些哭哭啼啼、妄图攀附的女人，似乎有点不一样。
    苏晚捡完最后一块碎片，将它们放在破碗里，又用抹布一点点擦着地上的墨汁。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抹布。
    “好了，殿下。”她站起身，低着头，声音平静无波。
    萧烬看着她渗血的掌心，又看了看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眸色沉了沉。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发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是。”苏晚应了声，转身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走出书房，冷风一吹，掌心的伤口更疼了。苏晚靠在廊柱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那个简陋的小院。
    她没有药，只能用清水冲洗伤口，然后用干净的布巾裹上。血很快浸透了布巾，带来一阵阵刺痛。
    苏晚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坚定。
    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考验，来得比她想象中更早、更狠。
    萧烬，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是个不好招惹的人。
    但这又如何？
    她不是来交朋友的。
    疼也好，难也好，她都得忍着。
    只要能完成任务，回到原世界，这点疼，算不了什么。
    苏晚闭上眼，将萧烬那双冰冷的眼睛，深深地刻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