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林琳。我就是…突然有点头晕，我们明天再去试，好吗？”
    祁清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不是谎言。
    他的大脑仿佛被强行灌入汹涌的洪流，充斥着不属于当下、却无比真实的记忆碎片，以及那个记忆中无比重要、如今却已面目全非的人影——江怀钦。
    思绪像一团被疯狂搅动的乱麻。
    他无法再像往常一样自然地面对林琳关切的目光，也无法假装刚才那阵剧烈的头痛和随之而来的记忆海啸只是一场错觉。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近乎背叛的愧疚感攫住了他。
    林琳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弄得微微一怔，小脸不由得皱了一下，但想到祁清延车祸后遗留的头痛症状，终究没有发作。
    她只是低声应了一句“好”，便转身离开了经理办公室。
    “啪嗒。”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祁清延一人，沉重的寂静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太阳穴的声音。
    他跌坐回宽大的牛皮座椅，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仿佛想将那些混乱的记忆按回去。
    片刻后，他烦躁地从西装内袋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几乎是踉跄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咔哒”一声点燃。
    22层的高度，足以将上海的繁华与喧嚣尽收眼底，踩在脚下。
    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却下意识地投向远方——那是松江的方向。
    无数个曾经被遗忘的“为什么”，此刻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向他的神经：
    为什么醒来后，那个叫江怀钦的人会一直守在自己床边，眼神里藏着那么深的痛苦？
    为什么当自己用对待普通同事的客气态度请他离开时，他转身的瞬间，眼眶会那样迅速地泛红？
    为什么出院后，那个曾经最积极来看望自己的销售部总经理，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在自己面前出现过？
    烟灰无声跌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点灰烬。尼古丁并未带来平静，反而让那些记忆更加鲜活、灼痛。
    他猛地掐灭烟头，带着一身浓重的烟味和被记忆反复撕扯的灵魂，像失控的野兽般冲出办公室，直奔20层的销售部。
    隔着销售部办公室的玻璃门，他看到了江怀钦。
    男人正站在办公区中央，微微倾身听着下属的汇报，侧脸线条冷静而专注。
    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祁清延既熟悉又陌生的威严。
    恍惚间，祁清延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青涩的下午，他第一次来接江怀钦下班时，撞见的情景——年轻的江怀钦低着头，站在主管面前，因为没完成KPI而被严厉训斥，背影单薄又倔强。
    心脏像被重锤狠狠砸中。
    祁清延伸向门把的手猛地顿住，指尖冰凉。
    不行。
    他现在冲进去能说什么？质问？忏悔？还是像个疯子一样诉说那些刚刚找回却已无处安放的“旧情”？
    他脑中充斥着对江怀钦汹涌澎湃的爱意，也混杂着对林琳的责任与愧疚，两种情感激烈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根本无法理清，更无法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面对江怀钦。
    最终，他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转身离开。背影仓惶，甚至带着一丝逃离的狼狈。
    早退的祁总，坐进了去年用丰厚年终奖购置的黑色大G。
    引擎发动，低沉的轰鸣却无法驱散脑海中的画面——不是都市的霓虹，而是两人挤在一辆破旧电瓶车上送外卖的寒风，是庙前街烤冷面摊前昏黄的灯光和加鸡柳棒的“奢侈”，是出租屋里铁架床的吱呀声……
    一个被遗忘的承诺此刻清晰无比地浮现：当初挤在比亚迪里时，他曾意气风发地对江怀钦许诺：“等我们有钱了，就给你买辆大G坐！”
    如今，大G有了。可那个该坐在副驾上的人，却早已被他亲手推远，消失在人海。
    巨大的讽刺和迟来的痛苦几乎将他淹没。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王林枫的电话，声音干涩：“林枫，出来喝一杯，老地方。”
    Decadence酒吧内，喧嚣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仿佛另一个世界。
    祁清延独自坐在卡座阴影里，面前的空杯被酒保一次次注满琥珀色的液体。
    他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动作近乎机械，似乎想用这浓烈的酒精冲刷掉脑中翻腾的记忆和那噬骨的钝痛。
    麻痹，是他此刻唯一的奢望。
    “哟，祁总？稀客啊！”
    王林枫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慵懒调子晃悠过来，看到祁清延这副不要命灌酒的架势，着实吃了一惊。
    祁清延在他们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自律，除了必要的应酬，几乎不沾酒，更别提独自买醉。
    “怎么着？美人在怀还满足不了，跑这儿借酒消愁来了？不怕嫂子知道了跟你急？”
    祁清延没看他，视线空洞地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哑声道：“心里头……堵得慌。不喝，想不明白。”
    “喝了就能想明白？”
    王林枫在他对面坐下，难得正经了点，“跟哥们儿说说，憋着多难受？说不定哥们儿能开解开解你。”
    他此刻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踏入一个怎样惊心动魄的情感漩涡。
    祁清延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几乎被音乐淹没：“你知道……江怀钦吗？”
    “哥，你这不废话吗？”王林枫失笑，“你俩当年不是好得穿一条裤子？形影不离的！哎对了，”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试探，“后来你俩到底怎么回事？悄没声就掰了？那时候你刚出院没多久，我也不好细问……”
    “我失忆了。”
    祁清延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直直地盯着王林枫，一字一句砸出来，“我出车祸后，把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他妈忘了！干干净净！”
    他像是要证明什么，又像是发泄，抓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今天……今天全他妈想起来了！每一件事，每一句话……”
    王林枫脸上的慵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知所措。
    “失忆？！那……那你俩……”
    他舌头有点打结，小心翼翼地问，“是压根没正式分手，还是……？”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我不知道！”祁清延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插进发间，“这一年多……出院以后，我们就像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远！就像有仇的同事！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混乱、懊悔、被欺瞒的愤怒（即使知道对方可能出于保护或绝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王林枫也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有些懵，只能干巴巴地问。
    “怎么办？呵……”
    祁清延发出一声短促而自嘲的冷笑，再次抓起酒杯，“别问了……喝吧。”
    他只想沉入这短暂的、由酒精构筑的混沌之中，暂时逃离那无法面对的现实，否认这荒诞的一切。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片刻的麻痹，却浇不灭心底那片熊熊燃烧的、名为记忆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