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风雪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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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深冬的夜,被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寒潮粗暴地撕开了暖意的伪装。
    狂风如同失控的列车,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间呼啸穿行,发出凄厉的嘶鸣。密集的雨点被狂风卷成冰粒,噼里啪啦地砸在公寓的玻璃窗上,很快便凝结成一层模糊的冰壳。室内的温暖仿佛被这狂暴的声响挤压得摇摇欲坠。
    褚烬言是被枕边警务通的急促震动惊醒的。
    屏幕冷白的光在黑暗中亮起,刺破了一室静谧。屏幕上赫然是上海铁路公安处指挥中心发来的最高级别预警信息:
    【紧急勤务指令】
    寒潮红色预警生效!强降雪伴冰冻!即刻归队!参与枢纽站及线路抗寒应急部署!
    重点:道岔融雪装置启动监控、接触网覆冰风险巡查、站台防滑处置、滞留旅客疏导预案激活!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砸在心头。
    褚烬言瞬间清醒,眸中睡意被锐利的警觉取代。他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刚坐起身,腰间便传来一阵细微的牵扯感。他低头,苏蔏正侧身睡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他腰侧,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那处旧伤似乎也在低温潮湿的天气里隐隐作痛。
    褚烬言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小心地将苏蔏的手挪开,拉高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他单薄的肩膀,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微凉的后颈。苏蔏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呼吸依旧均匀。
    迅速换上熨烫笔挺的铁路公安常服,褚烬言将冰冷的金属警徽端端正正别在胸前。镜中的男人眼神冷峻,下颌线紧绷,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身影,拿起警务通和车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呼啸的风雪声中。
    门关上的轻微“咔哒”声,还是惊动了浅眠的苏蔏。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只余下一点残留的体温。窗外鬼哭狼嚎的风声和密集的冰雹敲击声让他彻底清醒。
    他摸过手机,屏幕上同样跳动着多条紧急通知——来自上海铁路局客运段。要求各次列车乘务组即刻启动《严寒恶劣天气应急预案》,重点检查防滑垫铺设、热水供应保障、重点旅客(老幼病残孕)关怀,以及随时准备应对因晚点、停运可能引发的旅客情绪波动。
    腰部的旧伤在湿冷的空气里像有细针在扎,一阵阵酸胀僵硬。苏蔏撑着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看到褚烬言留在床头柜上的字条,字迹如其人般遒劲冷硬:
    “寒潮应急,归队。门窗关紧,护腰戴上。等我。”
    没有多余的言语,却清晰地传递了他的去向和指令。苏蔏捏着纸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上残留的、属于褚烬言的微凉气息。窗外的风雪声更大了,像一头咆哮的巨兽。他知道,褚烬言此刻正冲向那风暴的核心,去守护那钢铁长龙的秩序和安全。
    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某种奇异自豪感的情绪在心底翻涌。苏蔏没有犹豫,忍着腰间的钝痛起身。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找出老姜和红糖。打开燃气灶,幽蓝的火苗舔舐着锅底。他熟练地洗净老姜,拍散切片,冷水下锅。微辣的姜味随着水汽蒸腾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水沸,姜片翻滚,苏蔏加入大块的红糖。深褐色的糖块在滚水中慢慢融化,与姜汁交融,散发出浓郁而温暖的甜辛气息。
    他守着锅,小心地搅拌,防止糊底。腰间的疼痛在弯腰和站立的交替中变得明显,他不得不单手撑在料理台边缘,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熬好的姜汤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热气氤氲。
    苏蔏找出褚烬言那个深蓝色、印着警徽标志的警用保温壶——容量大、密封好、保温性极佳,是出任务时的标准装备。他将滚烫的姜汤小心地灌入壶中,拧紧盖子。沉甸甸的保温壶捧在手里,像捧着一颗滚烫的心。
    做完这一切,腰部的抗议已经不容忽视。苏蔏找出褚烬言之前为他买的腰部支撑护具——黑色的、带弹性钢条和魔术贴的那种。
    他咬着牙,笨拙地试图将它缠绕在腰上,调整位置。冰冷的金属支撑条贴上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几个简单的动作,却因为疼痛和僵硬显得格外吃力,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濡湿了。
    最终,他还是没能完美地扣上所有搭扣,只能勉强将护具固定在大概的位置,提供一点聊胜于无的支撑。
    他抱着那个沉甸甸的保温壶,慢慢挪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时间在窗外肆虐的风雪和腰间的隐痛中缓慢流逝。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调度中心的景象在脑海中浮现: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一定布满了代表晚点、停运的红色黄色光点,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紧张的气息。
    褚烬言一定站在某个关键的位置,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屏幕上的数据流,用他那简洁有力的指令协调着各方力量,像一枚定海神针,稳住这暴风雪中摇摇欲坠的交通命脉。苏蔏抱紧了怀中的保温壶,仿佛那滚烫的温度能穿透壶壁,传递到远方那个人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蔏被疲惫和疼痛拖得意识有些模糊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微声响。
    褚烬言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推门而入。
    警用大衣的肩章和帽檐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凝重和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反手关上门,将狂暴的风雪隔绝在外。室内温暖的空气包裹上来,让他冻得有些麻木的脸颊微微刺痛。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蜷缩在沙发上的苏蔏。
    昏黄的落地灯光勾勒出苏蔏单薄的身影,他抱着那个深蓝色的保温壶,头歪在沙发靠背上,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显然腰伤又在折磨他。而最刺眼的是,他腰间那个本该提供支撑的护具,歪歪扭扭地挂着,几个关键搭扣都没扣好,根本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攥住了褚烬言的心脏。是担忧?是心疼?还是对自己未能顾及周全的自责?他脱下冰冷厚重的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脚步放得极轻,走到沙发前。
    他蹲下身,视线与苏蔏齐平。
    目光落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落在那紧蹙的眉心和歪斜的护具上。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室外的寒气,却在即将触碰到苏蔏脸颊时顿住,转而极其轻柔地拂开了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苏蔏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视线还有些模糊,但褚烬言冷峻而熟悉的轮廓在灯光下清晰无比。他下意识地想把怀里的保温壶递过去:“你回来了……姜汤……”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虚弱。
    “嗯。”褚烬言低低应了一声,没接保温壶。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苏蔏腰间的护具上,眉头锁得更紧。他伸出双手,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专注,开始解开那些歪扭的搭扣和粘贴。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带着常年训练和握枪留下的薄茧,处理这种需要精细操作的魔术贴和搭扣显得有些生疏,甚至有些僵硬。但动作却异常小心,生怕牵扯到苏蔏的伤处。
    他仔细地调整着护具的位置,让支撑的钢条精准地贴合腰椎两侧的关键受力点,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每一处搭扣都严丝合缝地扣紧,每一段魔术贴都拉紧压实。
    冰冷的支撑条再次贴上肌肤,但这一次,苏蔏感受到的是一种被稳稳托住的力量。褚烬言的手指偶尔擦过他腰侧的皮肤,带着粗粝的触感,却奇异地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苏蔏微微吸着气,配合着他的动作。
    “这样……才对。”褚烬言终于调整完毕,直起身,审视着自己的“作品”,确保护具稳固地贴合在苏蔏腰上,提供了最大程度的支撑。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长时间在寒冷嘈杂环境中指挥留下的痕迹。
    苏蔏动了动腰,虽然仍有不适,但那种无依无靠的酸痛感确实被有效地缓解了。
    他看着褚烬言布满疲惫却依旧专注的眼神,心头暖流涌动,轻声问:“外面……情况很糟?”
    “嗯。”褚烬言言简意赅,“枢纽站压力大。接触网覆冰监测点告急,热滑除冰车不够,需要协调备用机车头加挂除冰装置。部分道岔加热器故障,工务段在抢修。”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蔏怀里一直抱着的保温壶,伸手接了过来。入手沉甸甸的,壶壁温热。“Z40次……明早停运。”他补充道。
    “停运?”苏蔏有些惊讶,春运临近,停运影响巨大。
    “安全第一。”褚烬言拧开保温壶盖,一股浓郁滚烫的姜糖辛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驱散寒气的力量,直冲鼻腔。
    白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眉眼轮廓。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滚烫、辛辣、甘甜的热流从喉咙一路熨帖到胃里,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疲惫,仿佛连紧绷的神经都得到了片刻的松缓。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喝。”他放下保温壶,只说了两个字,但眼神里那份被抚慰的暖意清晰可见。
    苏蔏看着他眉宇间稍稍松开的疲惫,心底涌起一丝满足。然而,褚烬言的下一个动作让他彻底愣住了。
    褚烬言俯身,有力的手臂穿过苏蔏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小心地避开了他腰部的伤处。
    “啊!”苏蔏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褚烬言的脖子。身体骤然悬空,让他有些慌乱,但褚烬言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又奇异地安抚了他。
    “睡觉。”褚烬言抱着他,大步走向卧室,声音不容置疑,“你需要休息。”
    苏蔏的脸颊紧贴着褚烬言冰冷的制服肩章,能闻到上面沾染的风雪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大概是调度中心熬夜提神的残留)。
    他不再挣扎,任由褚烬言将他抱回温暖的被窝。
    褚烬言将他放下,仔细地掖好被角。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下。昏暗中,苏蔏能感受到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片刻后,褚烬言似乎做了一个决定。他脱掉制服外套,只穿着里面的毛衣,掀开被子一角,在苏蔏身边躺了下来。
    床垫微微下陷。褚烬言侧过身,面对苏蔏。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坚实的手臂,隔着被子,稳稳地环住了苏蔏的腰——那个被护具保护着、也是旧伤所在的位置。然后,他用自己的体温,紧紧贴靠过去,将苏蔏微凉的身体完全笼罩在自己温热的怀抱里。
    那是一种带着绝对保护意味的拥抱。褚烬言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心跳沉稳有力,像磐石般可靠。他身上的热量透过衣物和被子,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苏蔏酸胀僵硬的腰部,甚至比护具的物理支撑更有效地缓解了深处的寒意和不适。
    苏蔏僵硬的身体在这样无声而强大的暖意包裹下,慢慢放松下来。他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褚烬言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窗外的风雪依旧在咆哮,但在这个小小的、被体温焐热的港湾里,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明天……”苏蔏在褚烬言怀里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睡意,“你去哪里?”
    “调度中心。”褚烬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你,跟我一起去。”
    不是询问,是陈述。像部署一个不容更改的行动计划。
    苏蔏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
    褚烬言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尤其是在这种极端天气下,他的腰伤需要格外注意。
    带去调度中心,虽然嘈杂,但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笨拙又霸道的“管你”方式,让苏蔏心头酸软一片。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在褚烬言温热的怀抱里,在腰部被稳稳护住和暖焐的舒适中,意识渐渐沉入安稳的黑暗。风雪声远去,只剩下身后胸膛里传来的、如同列车行进般坚定而令人心安的心跳。

    作者闲话:

    我小时候最不喜欢喝的就是姜汤o((>ω<))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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