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方合坐在角落一张吱呀作响的条凳上，捧着一碗热水小口啜饮。湿透的粗布外衫已被体温烘干了大半，但肩头被毒刃划开的伤口在潮湿环境下隐隐作痛，让她眉头微蹙。裴昭野靠在她旁边的柱子上，闭目养神，宽大的旧袍裹紧身体，脸色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苍白，呼吸平稳，仿佛真的只是个疲惫的病弱盐贩。只有偶尔从袖口露出的、因紧握而指节发白的手，暴露着他并未放松的警惕。
    赵老六和几个管事围在另一张桌子旁，就着浑浊的土酒和几碟咸菜低声交谈，话题围绕着白日里惊险过关的“期引”之说。
    “老王家的婆娘，今日可是救了咱们一队人的命！”一个瘦高管事感慨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那番说辞，绝了！连官府的老油子都唬住了！”
    “可不是！”另一个矮胖的附和，“这”期引”的说法，闻所未闻，细想之下又合情合理，堵得那班头没话说！这妇人…不简单呐！”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云方合，带着探究。
    赵老六灌了口酒，眼神复杂地瞥了云方合一眼，压低声音：“是机灵。不过…机灵得有点过头了。一个乡下妇人，怎懂得这些门道？还有她那”当家的”…”他朝裴昭野努努嘴，“看着病秧子一个，可那眼神，沉得吓人，不像个贩私盐的，倒像…像背过人命的。”他打了个寒噤，没再说下去。
    大堂里一时只剩下外面的风雨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气氛看似平静，却有种无形的压抑在弥漫。
    就在这时——
    “砰！砰！砰！”
    驿站厚重的大门被砸得山响！粗暴的力道让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快开门！他娘的淋死老子了！”
    “巡检！查私盐！快开门！”
    粗野的呼喝声穿透风雨，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商队众人脸色骤变！赵老六更是霍然站起，脸上血色褪尽！这个时辰，这种天气，巡检？哪有这样查私盐的？！
    门栓被驿站伙计哆哆嗦嗦地拉开。大门猛地被撞开，一股裹挟着雨水腥气的冷风灌入，吹得油灯剧烈摇曳，几近熄灭！
    门外，黑压压一片！十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汉子堵在门口，雨水顺着蓑衣边缘淌下，在脚下汇成小流。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如铁塔，蓑衣下露出一角深青色的公服，斗笠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一圈虬结的络腮胡和一双在阴影里闪着凶光的眼睛。他身后的人虽也穿着蓑衣，但露出的裤腿和鞋子上沾满泥泞，腰间鼓鼓囊囊，眼神凶狠，绝非寻常衙役！
    “巡检司办案！所有人，原地站好，不许动！”络腮胡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一股血腥的煞气，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扫过大堂里的每一个人，最后，精准地钉在了角落里那几辆盖着油布的盐车上。
    赵老六强撑着上前一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官…官爷辛苦！这么大的雨…我们可是有盐引的，白日里在界碑处刚查验过…”
    “盐引？”络腮胡嗤笑一声，大手一挥，“老子接到线报！你们这队盐里，夹带了要命的私货！给我搜！”他根本不看赵老六递过来的引子。
    他身后那些“巡检”如狼似虎地扑向盐车！动作粗暴，掀开油布，抽出腰间的短刀、铁尺，甚至还有几把明晃晃的砍刀，对着盐袋就乱捅乱戳！白花花的粗盐哗啦啦流了一地！
    “官爷！不能啊！这都是好盐！没有私货！”商队的人急了，想上前阻拦。
    “滚开！”一个“巡检”反手就是一记沉重的铁尺，狠狠抽在一个伙计的肩胛骨上！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那伙计当即瘫倒在地，痛得蜷缩抽搐！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商队众人被这狠辣的手段彻底震慑住，惊恐地后退，敢怒不敢言。
    云方合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不对！这绝不是巡检！这是冲着灭口来的！她猛地看向裴昭野。
    裴昭野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凝冻万载寒冰的杀意。他放在膝上的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藏在旧袍下、那柄贴身的、沾过无数人血的短匕刀柄！皮肤下那几道赤红的血线，因强烈的戒备和杀意而微微凸起，散发出不易察觉的灼热气息。
    “头儿！这袋里有东西！”一个“巡检”突然从一个盐袋深处掏出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大声喊道。
    络腮胡大步走过去，接过油纸包，当众撕开！
    里面赫然是几块色泽暗沉、形状不规则、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石块！
    “硫磺？！还有硝石？！”络腮胡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愤怒”，“好啊！胆大包天！竟敢私运火器原料！这是要造反呐！给我拿下！统统拿下！一个也别放跑！”
    “冤枉啊！官爷！这不是我们的！”赵老六魂飞魄散，嘶声喊冤。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络腮胡狞笑着，眼中凶光毕露，“动手！敢反抗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