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抽打在脸上，浑浊的河水刺骨寒凉。裴昭野仰躺在碎石滩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动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濒死的鼓点。视野模糊，耳畔是风雨的呜咽和远处芦苇丛里传来的、模糊而激烈的厮杀声——那是云方合引走追兵的声响。
    她…竟没独自逃命？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被恨意和伤痛填满的意识里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转瞬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死在那个贱人派来的杂碎手里！
    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凶悍猛地顶了上来，压榨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裴昭野咬紧牙关，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试图用还能动弹的左臂撑起沉重的身体。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扎进骨髓，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头腥甜翻涌，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齿缝挤出，他竟真的用手肘和膝盖，一点点将身体从冰冷的碎石滩上撑离了寸许！动作牵扯到肋下最深的伤口，温热的液体再次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碎石。
    就在这时！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厚重雨幕，瞬间将昏暗的天地映照得如同鬼蜮！刺目的强光精准地刺入裴昭野因剧痛而半眯的眼瞳！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钉在了前方——那片幽深摇曳、正传来打斗声的芦苇丛边缘！
    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被一个黑衣杀手狠狠撞飞出来！是云方合！她后背重重砸在几根倒伏的、湿漉漉的粗壮芦苇杆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上那件本就破烂不堪、被河水和雨水彻底浸透的粗布外衫，从后背肩胛处“嗤啦”一声，被尖锐的断茬撕裂开来！
    闪电的光芒炽烈而短暂，却足以照亮那瞬间暴露在冰冷空气和水汽中的一片肌肤！
    就在云方合右侧肩胛骨下方，雨水冲刷掉泥污的地方——一枚印记，清晰地烙印在裴昭野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
    那并非寻常胎记！
    形如浴火展翅的凤凰，线条古拙而神秘，每一根翎羽都仿佛蕴含着某种玄奥的韵律。最令人骇然的是，在惨白电光的映照下，那暗金色的印记竟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一层极其幽微、却不容错辨的金芒！如同沉睡的神祇被瞬间惊醒，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与苍茫气息！
    凤凰？！真凤胎记？！
    裴昭野脑中如同被九天惊雷狠狠劈中！所有因剧痛和恨意而翻腾的思绪瞬间被炸得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有这个？！
    这个印记…这个只存在于皇室最核心秘辛、象征着天命所归、真凤临世的印记…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被他认定是前世仇敌、恨不得碎尸万段的贱人身上？！
    前世模糊的碎片、宫廷隐秘的传闻、钦天监那些语焉不详的卜辞…所有关于“真凤”的信息疯狂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冲撞！纪迁莺…那个被侯府捧在手心、被陛下另眼相待、据说肩头就有凤凰胎记的假千金…她身上的印记，裴昭野曾远远瞥见过一次，华丽、精致，却如同画师精心描摹的死物，徒有其形，毫无眼前这种仿佛要活过来、引动天地气机的神韵！
    假的！纪迁莺那个是假的！
    那眼前这个……
    巨大的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致命的伤痛。裴昭野撑起的身体僵在半空，如同泥塑木雕，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暴戾与杀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云方合后背那枚在雨水中若隐若现、流转着暗金光泽的凤凰印记上！
    “臭娘们！看你往哪躲！”芦苇丛中，那个被云方合用碎石砸中额角的杀手（代号残面）暴怒地冲了出来，额角血流如注，更显狰狞。他手中淬毒的弯刀带着腥风，直劈云方合面门！
    另外两个杀手也紧随其后，呈品字形包抄，封死了云方合所有退路。冰冷的杀意混合着雨水的腥气，将她牢牢锁定。
    云方合后背火辣辣地疼，湿透的破衣紧贴着肌肤，冷得她牙齿打颤。体力早已透支，刚才借着【草木皆兵】制造的混乱逃出来已是极限。看着三把闪着幽蓝寒光的毒刃逼近，死亡的阴影浓得化不开。
    系统面板在意识里疯狂闪烁警告红光，气运值只剩下可怜的15。2点！
    “大小姐有令！这贱婢的脸必须剁烂！还有她背上那碍眼的东西，给我剜干净！”残面厉声咆哮，泄愤般地宣布着纪迁莺的恶毒指令，弯刀毫不留情地斩下！
    剜掉胎记？！云方合瞳孔骤缩！纪迁莺竟然知道这胎记的存在？还要毁掉它？！
    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入脑海！不能死！更不能被他们抓住毁掉这唯一的依仗！那胎记是系统提过的“真凤血脉”象征，是她破局的希望！
    “系统！【草木皆兵】！最大范围！给我开！”她在意识里发出濒死的咆哮！
    【滴！技能：草木皆兵（初级）启动！范围：半径三丈！】
    【消耗：气运值5点！当前气运值：10。2/100！】
    气运值瞬间被抽取！一股无形的、带着奇异韵律的波动以云方合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扫过湿漉漉的碎石滩，扫过摇曳的芦苇丛，扫过滩涂边缘几株半枯的老树！
    “嗡——！”
    冲在最前面的残面，脚下几块看似稳固的石头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滑！他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失去平衡向前栽去！同时，旁边几根坚韧的芦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叶片如钢鞭般“唰”地抽向他的手腕！
    “什么东西？！”残面惊怒交加，挥刀格挡的动作被这诡异的干扰硬生生打断。
    另外两个杀手同样遭遇了突袭！一人脚下湿滑的苔藓仿佛变成了溜冰场，让他一个趔趄；另一人眼前景象瞬间扭曲，仿佛看到旁边的枯树突然伸出腐烂的根须缠向他的脚踝！虽然这幻象一闪即逝，却足以让他心神剧震，劈出的刀势一缓！
    就是现在！
    云方合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狠戾！她根本不管袭向要害的刀锋，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猛地向侧前方一滚！目标直指那个因眼前幻象而动作迟滞的杀手！
    “噗嗤！”
    冰冷的毒刃擦着她的肩头掠过，划开一道火辣辣的血口！但她全然不顾！在滚到那杀手脚下的瞬间，她手中一直紧握着的那块棱角锋利的碎石，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狠狠捅进了对方毫无防护的脚踝筋腱处！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雨幕！那杀手脚踝被废，剧痛之下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击得手，云方合毫不停留，身体借着翻滚的势头猛地弹起，像一道离弦的箭，再次撞向旁边茂密的芦苇丛！这一次，她刻意选择了裴昭野僵立方向的对侧！
    “拦住她！”残面气急败坏地嘶吼，挥刀斩断几根抽来的芦苇叶。他和另一个未受伤的杀手立刻紧追不舍，再次没入那片如同活过来的、幽深莫测的绿色屏障。受伤同伴的惨嚎被风雨和摇曳的芦苇迅速吞没。
    碎石滩上，再次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风雨声。
    裴昭野的身体还僵在刚才那个半撑起的姿势，如同凝固的雕像。肋下伤口的剧痛、失血的冰冷、以及那颠覆认知的巨大冲击，让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剧烈拉扯。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死死追随着云方合消失的那片芦苇。脑海中，那枚在闪电下流转着暗金神芒的凤凰印记，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真凤…她才是…
    纪迁莺…是假的…是窃贼…
    那前世…那滔天的恨…指向的究竟是谁？
    混乱、质疑、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气运被掠夺又被短暂反哺后的微妙牵引，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里疯狂撕扯。
    “噗——”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暗红的淤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身下冰冷的碎石上，晕开刺目的红。
    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他重重地摔回泥泞里，溅起浑浊的水花。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急速坠向无边的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瞬，他那双因失血而灰暗的眸子，依旧固执地望向芦苇丛的方向，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无声地吐出几个气若游丝的字：
    “你…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