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腾够了，天色也暗了下来。一群人带着一身汗和满心的欢腾，转战预订好的KTV包厢。
    包厢里灯光迷幻，音乐震耳。
    程渡一马当先抢过麦克风，开始嚎他那能把原唱气死又气活的跑调摇滚。
    谢桦好像对音乐不是很感冒，靠在点歌台旁，偶尔跟着哼两句。
    一点歌就是鼓点能把地板砸穿的重金属。
    苏桐彤和许淮点着甜甜的情歌对唱。
    夏景南坐在沙发角落，怀里还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黑色盒子，心不在焉地听着歌。
    秋绪白坐在他旁边，似乎对这种过于喧嚣的环境还有些不适应，但神情是放松的，身体微微倾向夏景南这边。
    趁着切歌的空档，夏景南终于忍不住，悄悄打开了那个硬壳盒子。
    里面是一台崭新的黑色相机。
    即使夏景南对摄影器材的了解仅限于社团活动里摸过的入门款，那机身上的“SONY”和型号标识“a6700”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
    他悄悄拿出手机，在购物软件上查询同款的价格。
    跳出的价格区间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接近八千，还有超过八千的。
    这个数字猝不及防地砸进他刚刚被暖意填满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欣喜，而是沉甸甸的负担感。
    他猛地合上盒子，动作有点大，引得旁边的秋绪白侧目。
    “怎么了？”秋绪白低声问。
    夏景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了。”
    他声音有点哑，“秋绪白，这……”
    “我说了，你配得上。”秋绪白打断他，目光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炽热，“而且你拍的照片，很好，他适合你。”
    夏景南攥紧了盒子边缘，指尖用力到泛白。
    八千块，对他而言是一个需要存很久的数字，对秋绪白来说或许只是零花钱。
    就连自己花二十块钱请朋友吃饭都会被教育一顿，而他呢。
    这份沉甸甸的礼物，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再次清晰地划开了他们之间的沟壑。
    这沟壑是家境，是阶层，是秋绪白习以为常的世界和他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有可能接触到的。
    他配得上吗？配得上这份礼物，以朋友的名义。
    还是……配得上这份心意？
    他拍的那些在秋绪白看来“很好”的照片，不过是用社团的公用设备随手拍的作业，哪里值得这样昂贵的馈赠？
    果然啊，提钱伤感情，他那点小心翼翼藏在“朋友”身份下的、卑微又滚烫的心动，显得如此遥远，又如此……不堪一击。
    就算理智明白秋绪白绝无炫耀或施舍之意，那份沉重的压力感，还是瞬间淹没了他刚刚因对方靠近而滋生的那点微弱的欢喜和勇气。
    他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计算：多久才能还上这份人情？秋绪白的生日……他需要攒多久的钱，才能送出一份价值相当的礼物？
    包厢里，程渡正鬼哭狼嚎地吼着跑调的歌，苏桐彤和许淮笑得前仰后合。
    喧闹声浪一波波涌来，夏景南只觉得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手中相机冰冷的触感。
    他最终没有再推拒，只是把盒子抱得更紧了些，他低下头，轻声说：
    “……谢谢。我会好好用的。”
    声音淹没在震耳的音乐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承诺里，包含了多少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
    他根本对摄影没有真正的兴趣，也不会拍什么照片。
    他偷偷侧过头，看向身旁安静坐着的秋绪白。
    迷幻的灯光流转，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他的心里又酸又胀，不免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会不会过于矫情，可从小的教育就告诉他不能欠下人情。
    还是这么昂贵的人情。
    果然秋绪白还是太耀眼了，耀眼到让他自惭形秽，又让他无法抗拒地想要靠近。
    夏景南不是没有勇气。
    他骨子里有股少年人不管不顾的韧劲。
    他能为了一个模糊的理想省吃俭用存下几千块；他能顶着父母无声的压力咬牙坚持；他也能在明知不可能的情况下，放任自己那颗心一点点沉沦在秋绪白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深不见底的湖泊里。
    他的勇气，是野草般从石缝里挣出来的生命力，带着点粗糙的、不服输的劲儿。
    但他所有的勇气，在面对秋绪白时，都变成了小心翼翼的克制和瞻前顾后的权衡。
    不是不敢去追求。
    而是……不舍得。
    秋绪白太好了。
    好得像山巅的雪，林间的月，干净纯粹，不染尘埃。
    他值得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
    最好的前程，最匹配的伴侣，最顺遂无忧的人生。
    他值得站在更高的地方，被更耀眼的光芒笼罩，而不是被自己这样，连一份生日礼物都需要斤斤计较、需要惶恐不安、需要计算偿还期限的人拖累。
    比起自己追求不到那份遥不可及的爱而带来的痛苦，他更害怕的是因为自己的靠近，因为自己这份不够“好”的存在，而耽误了秋绪白。
    怕成为他人生中的墨点。
    他可以远远地看着他发光发热，看着他走向心之所向的生活，哪怕那生活里没有自己的一点位置。
    震耳的音乐声中，程渡终于吼完了最后一句，包厢里爆发出夸张的掌声和哄笑。
    夏景南深吸一口气，将怀里那台冰冷的相机盒子轻轻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他撑出一个符合当下热闹气氛的笑容，朝着点歌台的方向喊道：
    “程渡！别嚎了！切歌切歌！寿星要点歌了！”
    他站起身，走向点歌台，刻意避开了秋绪白可能投来的目光。
    秋绪白坐在原地，看着夏景南突然变得格外“活跃”的背影走向点歌台，微微蹙了下眉。
    他低头，看着那个被夏景南抱了许久、此刻孤零零放在沙发上的黑色盒子。
    一种陌生的困惑，悄然浮上心头。
    朋友……之间，也会因为一份礼物，而变得如此沉重吗？
    他送出的，明明只是一份觉得“适合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