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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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铃声还在客厅里响,林砚之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串尖锐的音符钻进脑子里。他能想象沈舟接电话时的样子——大概率是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的杯沿,那是他不耐烦时的小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铃声停了。外面静悄悄的,连沈舟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
    我们刚才差点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用力掐灭了。指尖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疼意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这几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不剧痛,却密密麻麻地泛着麻。
    林砚之慢慢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桌面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专业书,是上周刚买的《电影符号学导论》,密密麻麻的批注旁,有几处被笔尖戳出的小洞。
    他拉开抽屉,最底层压着个铁盒子。巴掌大的尺寸,是小时候装糖果的,后来被他用来收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掉了页的日记本,磨得没了图案的橡皮,还有一封没拆的信。
    信封是米白色的,边角有点磨损,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给阿砚,十八岁生日时拆。”
    是沈舟写的。
    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沈舟正在国外参加电影节,视频里笑着说给留了礼物,藏在书架第三层的《百年孤独》里。他翻遍了那本书,只找到这封信。当时拆开了一角,看见里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像沈舟平时写剧本时的草稿,心里突然有点慌,又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一藏就是两年。
    此刻指尖捏着信封,能感觉到里面薄薄的纸张轮廓。林砚之咬了咬下唇,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拆开。有些东西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谁也不知道会飞出什么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停在了他的房门口。林砚之赶紧把铁盒子塞回抽屉,“砰”地一声合上。
    “阿砚?”沈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打扰你吧?”
    “没、没有。”林砚之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上,却没勇气拉开,“我在看书。”
    “刚才的电话,是我妈打来的。”沈舟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问我们周末回不回老家。”
    林砚之的手指紧了紧。沈舟父母退休后就回了老家,一座靠海的小城,空气里总飘着咸湿的味道。每年寒暑假他们都会回去住一阵,只是今年……他总觉得回去会有点不一样。
    “回吗?”他问,声音有点闷。
    “你想回就回。”沈舟的声音贴着门板传过来,像隔着层水,“我妈说包了你爱吃的酸菜馅饺子。”
    林砚之的喉结动了动。小时候他总爱跟在沈舟身后去海边,沈舟会挽着裤脚给他捞小螃蟹,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举着满手泥污的小螃蟹,笑得比浪花还欢。那时候的海风吹着,只有纯粹的清爽,不像现在,总裹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
    “回吧。”他听见自己说。
    “好。”门外的声音轻快了些,“那我订周六的票。”
    脚步声远了,林砚之慢慢拉开门。客厅里空荡荡的,沈舟回了书房,电脑屏幕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亮线。
    他走到客厅中央,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同学发来的消息,问他上午是不是不舒服,语气里带着点八卦的好奇。林砚之回了句“嗯,有点着凉了,不好意思,下次约”,放下手机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沈舟的保温杯。
    杯身还温着,他拿起来,拧开盖子。里面是泡开的胖大海,浮在水面上,像朵半开的花。沈舟最近总说嗓子不舒服,改剧本时老爱清嗓子,他上周特意去药店买了胖大海,叮嘱他每天泡着喝。
    “在偷喝我的水?”
    林砚之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晃了晃,水差点洒出来。沈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书房门口,抱着胳膊看他,眼里带着点戏谑的笑。
    “没、就是看看凉了没。”他把杯子放回去,指尖有点烫。
    沈舟走过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落在沈砚之眼里,像慢镜头回放。“谢了,比助理买的好喝。”
    “……”林砚之没说话,转身想去阳台,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这次的力道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林砚之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比刚才在厨房时更烫了点。
    “阿砚,”沈舟的声音很沉,“刚才……”
    “刚才什么?”林砚之打断他,抬头看他时,眼神里带着点刻意的茫然,“刚才阿姨打电话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沈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在辨认他是不是在装傻。过了几秒,他慢慢松开手,嘴角勾了勾,弧度却没到眼底。“没什么。说让我们回去时给我爸带瓶好酒。”
    “哦。”林砚之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白色的帆布鞋,是上周沈舟陪他买的,他说这个颜色衬他的肤色。当时沈舟蹲下来给他系鞋带,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脚踝,痒得他差点跳起来,只当是阳光太晒,才红了耳根。
    “下午没课?”沈舟换了个话题。
    “嗯,没课。”
    “那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沈舟笑得神秘,转身回房拿了件外套,“换件衣服,穿厚点,外面风大。”
    林砚之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最上层挂着几件沈舟的外套,都是他穿旧了又舍不得扔的,林砚之偶尔会拿来穿,宽大的衣摆罩着他,像被裹进一个带着雪松味的拥抱里。
    他选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是去年沈舟在剧组给他买的,袖口有点松了,却软得像云朵。换衣服时,他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少年身形清瘦,眉眼间还带着点没长开的青涩,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情绪,却比同龄人复杂了太多。
    沈舟已经在门口等他了,穿着件深棕色的风衣,手里拿着车钥匙。阳光落在他肩上,把发梢染成了金棕色,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像精心雕琢过的雕塑。
    “走吧。”沈舟替他拉开门,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肩膀。
    两人一路无话地出了单元楼。小区里的香樟树落了满地叶子,踩上去沙沙响。沈舟走在他身侧,步子迈得很慢,刻意配合他的速度。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沈舟会下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一点,像怕风把他吹跑似的。
    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是辆低调的黑色汽车。沈舟替他拉开副驾驶的门,等他坐进去后,又绕到驾驶座那边。引擎启动时,林砚之闻到了车里的味道——还是他惯用的雪松香薰,混着点淡淡的皮革味,是让他安心的味道。
    “系好安全带。”沈舟偏头看他,伸手替他把松了的安全带扣紧。指尖擦过他的锁骨,像羽毛扫过,林砚之的呼吸顿了顿。
    车开得很稳,沿着江边的路慢慢往前。江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远处的跨江大桥像条银色的带子,把两岸连在一起。林砚之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空落落的。
    “还记得这地方吗?”沈舟突然开口。
    林砚之转过头,看见车窗外是片开放式的公园,草坪上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笑声顺着风飘进来。“记得,高三那年你陪我来散步,说考砸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哥养你。”
    沈舟笑了,方向盘打了个弯,把车停在路边。“那时候你非说要考电影学院,说想跟我做同行,我还怕你是一时冲动。”
    “不是冲动。”林砚之看着他,“是真的想……离哥近点。”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像被风吹散了。沈舟像是没听见,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来走走。”
    草坪上的风有点大,吹得林砚之的卫衣帽子往下掉。沈舟伸手替他把帽子戴好,指尖在他耳尖上碰了一下,像在确认温度。“风大,别着凉了。”
    他们沿着江边的步道慢慢走。江风带着水汽吹过来,林砚之裹紧了卫衣,还是觉得有点冷。沈舟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披在他肩上。风衣上还带着沈舟的体温,雪松味裹着暖意,把他整个人都罩住了。
    “你不冷?”林砚之问。
    “我火力旺。”沈舟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肌肉线条在衬衫下隐隐可见。他这几年一直在健身,说是改剧本久坐伤腰,其实林砚之知道,是上次在剧组被投资人刁难时,他因为太瘦没气场,回来后就默默办了健身卡。
    林砚之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是小时候替他抢回被抢走的漫画书时,被碎玻璃划的。当时流了好多血,沈舟却把他护在身后,咬着牙说“别怕”。那道疤后来淡了,却永远刻在了沈砚之心里。
    “在想什么?”沈舟停下脚步,低头看他。
    “在想……”林砚之犹豫了一下,“在想我们小时候。”
    “小时候净欺负你了。”沈舟笑,眼底却有点软,“抢你的零食,藏你的游戏机,还骗你说接吻会怀孕。”
    林砚之的脸腾地红了。他想起初中时,班里女生给他递情书,他拿着去问沈舟“情书是什么?接吻是什么滋味”,沈舟当时正在削苹果,头也没抬地说“别瞎琢磨,接吻会怀孕,你想当爹?”,吓得他把情书偷偷扔进了垃圾桶,还为此失眠了好几天。
    “你那是骗小孩。”他瞪了沈舟一眼,耳根却更红了。
    “不骗你,你当时能那么乖?”沈舟低下头,说话的热气落在他额头上,“不过现在……”
    他的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小女孩摔在草坪上,风筝线缠在了脚踝上,眼泪掉得像断了线的珠子。沈舟下意识地想走过去,林砚之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让她自己起来。”林砚之说,“她妈妈在那边看着呢。”
    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个女人正朝这边挥手,眼神里带着鼓励。小女孩抽噎了几下,自己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向妈妈,扑进怀里时,哭声变成了撒娇的哼唧。
    “长大了。”沈舟轻声说,目光落在林砚之的手上。他还拽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有点发白。
    林砚之赶紧松开手,指尖有点麻。“看什么?”
    “看你。”沈舟的声音很沉,像江底的水,“看你也长大了。”
    风突然大了,吹得林砚之的帽子掉下来,露出额前的碎发。沈舟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碎发,指尖蹭过耳廓,烫得林砚之缩了缩脖子。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静止了。孩子的笑声、风声、浪涛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在空气里交缠。
    沈舟的目光慢慢往下,落在他的嘴唇上。林砚之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膛,他看见沈舟的喉结动了动,看见他微微倾身,看见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阴影……
    “哥!”他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发颤。
    沈舟的动作顿住了,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电影画面。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随即被掩饰过去,慢慢直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风太大了。”他别过头,看向江面,声音有点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车里的雪松香薰好像突然变得刺鼻,林砚之把车窗开了条缝,江风灌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他眼睛发酸。
    快到小区时,沈舟突然开口:“阿砚,那封信……”
    林砚之的心猛地一跳。
    “没拆就对了。”沈舟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自己听,“里面写的都是胡话。”
    林砚之没说话,只是把车窗的缝开得更大了。风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乱了心里那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潮。
    他知道那封信里写的不是胡话。就像他知道,沈舟刚才差点吻下来,不是一时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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