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阳光慵懒地穿过窗棂，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难得的清闲时光，恰好四个人都无工作缠身。
    前几日的风波虽已尘埃落定，但余波未平。双方父母因着白川和汪海的事，都聚到了北京。
    白川的父母在京有住所，加上要替小两口扫清一些障碍，便暂时留了下来。汪海的父母则只多待了一天，与儿子、女儿吃了顿久违的团圆饭，便匆匆踏上了返回了山城重庆的归途。
    二人已经获得了白川父母的认可，接下来，便是汪海父母这最后一关了。
    一听说要去重庆，杨小帅的眼睛“唰”地亮了，不由分说地拉着蒋帆同行。他来北京上学后，除了寒暑假雷打不动回老家陪弟弟，几乎没踏足过其他城市——当然，他自动忽略了去年那次“突袭”广州的壮举。
    杨小帅的理由冠冕堂皇：探访重庆地道美食，给自己的小饭馆添几道硬菜。
    蒋帆看着杨小帅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想起这段时间他不是泡在学校上课，就是扎在油烟弥漫的后厨，自己确实没好好带他出去散散心，心底不由得涌起几分亏欠。
    四人结伴同行，权当一次短途旅行，也正好去那座火辣辣的山城，浸润一下迥异的江湖烟火气。
    周六上午的航班，三个小时后，飞机便稳稳降落在重庆江北机场。舱门一开，湿润而带着独特江湖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汪舒早已接到消息，开着她那辆城市SUV等在到达口。
    再次见到汪舒，白川心底掠过一丝尴尬——毕竟，他已经连续两次拒绝了汪舒。好在蒋帆天生是个社交达人，又与汪舒相熟多年，几句热络寒暄下来，那点微妙的生疏感便迅速消融在重逢的喜悦里。
    车子驶过熟悉的街巷，没多久，便停在了汪海家那个绿意盎然的小院前。
    依旧是那扇熟悉的院门，院墙边攀爬的藤蔓，墙角盛开的各色小花，品种似乎都未曾改变，时光仿佛在这里打了个盹儿。八年前，就是在这个溢满生活气息的小院里，白川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轨迹的少年。
    “川哥，帆哥，帅帅，快进来！”汪海脸上洋溢着回家的雀跃，热情地将三人往里引。
    白川几人手里都拎着沉甸甸的伴手礼：包装精美的京八件点心、清醇淡雅的峨眉雪芽，还有专门给汪海父母挑选的滋补品等。
    “来了啊。”汪海的父母——汪久明和郑月娥，已经站在堂屋门口迎接。看着儿子领回来的三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尤其目光落在白川身上时，两位老人心中感慨万千。别人家儿子是领着媳妇进门，他们这儿是，儿子带着男朋友回来了。
    “爸，妈！”汪海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叔叔好，阿姨好！”白川、蒋帆、杨小帅齐齐礼貌问候。
    “快进来坐吧，外面热。”汪久明招呼着，声音带着重庆人特有的爽朗，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白川身上多停留了一阵子。“我去给你们泡茶，解解乏。”
    南方的茶文化底蕴深厚，重庆街头巷尾的茶馆堪比北京的咖啡馆那样密集，透着股闲适的生活哲学。汪久明手法娴熟，烫壶、温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请逼得茶水注入白瓷杯，茶香袅袅生气。
    略作寒暄，汪久明放下茶杯，对汪海说：“小海，你带朋友附近转转，看看我们重庆的风景。中午我和你妈在家做点家常菜，晚上再一起去外面吃火锅，让他们也尝尝我们地道的重庆火锅。”
    说完，他目光转向一旁安静品茶的白川，语气柔和：“小川，你跟我来书房，我们聊聊。”
    白川心头微凛，面上却沉稳如常，应了声“好”，放下茶杯，起身跟随汪久明走向书房。汪海眼见白川被父亲单独叫走，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眼神里透出明显的焦虑，下意识就行跟上去。
    一旁的母亲郑月娥看得分明，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压低声音嗔怪道：“慌啥子慌！你爸就是跟他说点正事，还能把他吃了不成？莫在这儿杵起碍手碍脚的！快带你朋友出去玩！我和你姐还要给他们收拾房间！”说着，不由分说地把一步三回头的汪海往外推。
    汪海这才不情不愿地领着兴致勃勃的蒋帆和杨小帅，出门朝着附近的出名景点溜达去了。
    书房里，茶香清幽更显静谧。这里的布置简单雅致，同样摆放着一套古朴的茶具。汪久明示意白川在书桌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又亲自给他续上一杯热茶。
    “坐吧，喝茶。”汪久明自己也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开门见山，“你爸妈那边……都说通了？”
    白川双手接过茶杯，姿态恭敬：“前几天我和海宝回了一趟家里，也跟我爸妈……彻底谈开了。上次订婚宴的事，闹得不太愉快，我要给您和阿姨道个歉。”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郑重，“海宝为了我，放弃了他一直追逐的舞台。我知道那是他这么多年的梦想。叔叔，请您放心，我会拼尽全力，帮他重新站回那个属于他的地方。”
    汪久明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白川：“小海的事，我都清楚。我也知道，你替他赔了不少钱，为了护着他，你自己也……不容易。”
    他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低沉了些，“你们俩的感情……我这个当爹的，都看在眼里。小海这辈子，能有你护着，疼着，我……很安心。”
    一股暖流涌上白川心头，他迎着汪久明的目光，诚恳而坚定：“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既然选择了他，这些坎儿就是我们俩要一起跨过去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以后能过得顺心、自在。无论前路有什么，我们都会一起扛。”
    “嗯，”汪久明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宽慰，“你们年轻人，有商有量，互相扶持，这日子啊，就能过得长久，过得踏实。”
    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和你阿姨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大本事，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大忙。但是，小海终究是我们的孩子，以后……就把他交给你了。”
    他抬眼，目光变得异常严肃，“我和你阿姨商量了很久，有两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白川的心提了起来，谨慎地没有立刻应承：“叔叔您说。”
    汪久明站起身，走到后面高大的书柜前，打开一个带锁的抽屉，取出一个颜色略深的牛皮纸文件袋。他坐回座位，从文件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两份文书，推到白川面前。
    “你先看看这个。”汪久明指了指其中一份。
    白川拿起那份装订整齐的文件，翻开一看，心头猛地一震！这是一份已经拟好的《意定监护协议书》，条款清晰，内容完备，只缺了他和汪海的亲笔签名以及最后的公证程序。
    汪久明在一旁沉声解释，声音带着穿透岁月的力量：“我希望你们俩，能正式签下这份意定监护书。”
    他看着白川惊讶的眼神，缓缓道，“我和你阿姨年纪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总有走不动、顾不上的那一天。我们陪不了你们一辈子。有了这个，”
    他点了点那份协议，“将来万一……我们都不在了，或者你们自己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在法律上，你们还能名正言顺地照顾对方，替对方签字，做决定。不至于……束手无策，求告无门。”
    白川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感激！他从未想过，汪海的父亲竟能思虑得如此深远和周到！
    是啊，他和汪海虽然情定终生，但在这个法律框架内，他们终究是“陌生人”。一旦汪海生病、手术，或者遭遇其他意外，他白川甚至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资格都没有！
    这份意定监护书，是汪父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未来的风雨筑起一道合法的堤坝。
    “叔叔……”白川的声音有些发哽，心里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激。
    汪久明摆摆手，示意他还没完。他又将另外两张纸推到白川面前，其中一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张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卷曲，另一份是全新的空白信笺。“这份，需要你亲笔手写。”
    白川接过来，目光落在泛黄的旧纸上。字迹遒劲有力，落款处赫然是“汪久明”三个字，日期更是追溯到三十年前。这显然是汪久明当年写给郑月娥的。
    汪久明看着那份旧纸，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仿佛被时光拉回了从前：“这是我当年……写给他妈妈的。”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的暖意，“那时候，我家里穷，什么都没得。他妈妈……家境比我好得多，为了跟我在一起，硬是顶住了家里头的压力，拒绝了家里给她介绍的门当户对的高干子弟。”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岁月沉淀后的感激，“这么多年，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些委屈。”
    汪久明拿起那份旧承诺书，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当年结婚的时候，我给她写了这个。我向她保证，以后的日子里，但凡我们俩之间有了磕磕绊绊，闹了脾气，起了争执，无论对错，我都必须先退让一步。”
    他看向白川，眼神深邃，“每次吵架，我就当着她的面，把这份承诺书拿出来，大声地念一遍。念着念着，心里的气也就消了，也就能想起当初为什么要在一起。”
    他放下旧纸，目光灼灼地看着白川：“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爱是常觉亏欠。只有当我心里觉得，我欠了她的情，欠了她一辈子的安稳，我才更愿意，用我这一生去包容她，去补偿她，去把日子过好。”他的话语朴素，却蕴含着婚姻最深刻的智慧。
    “你们也是普通人，”汪久明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现在感情正浓，是热恋期，看对方哪里都好。但未来几十年那么长的路，柴米油盐，生活琐碎，怎么可能没有摩擦，没有矛盾？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
    他将那份空白信笺推到白川面前，“我希望你，也给小海写一份。不需要写的多么漂亮，就写你心里最想对他说的话，最想对他做的保证。将来，当你们之间有了不快，有了争执，甚至觉得走不下去的时候，把它拿出来看看。看看你曾经为他许下的誓言，给自己，也给他一个台阶下。我相信，”
    汪久明的目光充满信任，“既然你喜欢小海这么深，也一定能包容他的小性子，他的缺点，和他一起，把日子过好。”
    白川看着眼前这两份沉甸甸的文书，一份是冰冷法律条文下滚烫的托付，一份是泛黄纸页上跨越时光的爱情箴言。汪久明的深谋远虑和良苦用心，像一记重锤敲在他心上。
    对比起自己二人还沉浸在情爱蜜糖里，只想着如何相守，这位父亲却已经在为他们规划未来几十年的风雨同舟与相濡以沫。
    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和敬意油然而生。白川霍然站起身，对着汪久明，无比郑重地鞠了一躬：“汪叔！”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磐石，“我知道，就算发再毒的誓，写再漂亮的承诺，也不能保证永远一辈子顺风顺水。但是，请您相信我，我把他，看得比我自己的生命还要重！
    守护他，爱护他，是我白川这辈子，可在骨头里的责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说完，白川重新坐下，拿起笔，在那份空白的信笺上，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书写起来。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仿佛凝聚着他全部的心意和决心。
    他写下了对未来的期许，对包容的承诺，对责任的担当。写完后，他又郑重地在《意定监护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沉稳有力。
    汪久明静静地看着白川完成这一切，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眼底深处最后一丝重负也卸下来了。
    “好，好。”汪久明端起茶杯，递给白川，“事情就这么定了。喝茶吧，茶都快凉了。”他自己也啜饮了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爽朗，“一会儿让小海带你好好逛逛。晚上，就住在家里头，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书房里，茶香氤氲，温暖而宁静。两个男人，一个历经沧桑，一个正当年华，在此刻共同扛起了对至亲之人的担当和责任。
    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如同浸润在茶香中的种子，被他们小心翼翼地埋进了未来岁月的土壤里，静待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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