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仙路渺渺,长安问道  第八十一章大漠孤烟,鬼魅踪迹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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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隘在身后化作一个模糊的墨点,最终被地平线吞没。
    陈默踏入了真正的戈壁。
    这里不是河西走廊那种尚有绿洲点缀的丰饶之地,而是被上天遗弃的角落。天空是一块被烈日烤得褪了色的蓝布,高远,却也空洞得令人心慌。大地是无垠的砂砾与顽石,热浪蒸腾,将远方的景物扭曲成摇摆不定的海市蜃楼,仿佛魔鬼的呼吸。
    空气干燥得像一把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抽走肺里最后一点湿润。陈默一身寻常的麻布行客装,背负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只有水囊、干粮和几件换洗衣物。他收敛了全部的气息,将大宗师的磅礴内力沉寂于丹田深处,此刻的他,与任何一个挣扎求生的商队旅者别无二致。
    这种刻意的“平凡”,本身就是一种修行。他需要感受这片土地,用最原始的感官去适应,去理解。他的武道,不能仅仅是与人争锋的利器,更应是应对天地威能的依仗。
    他走了三天。
    三天里,他看到的只有重复的景色——黄沙,戈壁,以及偶尔被风沙半掩的白骨。那白骨有些是骆驼的,有些是人的,早已被烈日和风霜侵蚀得雪白,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残酷。孤独,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心脏。在长安,他是“惊龙”之主,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身边有兄弟簇拥,有红颜知己相伴。而在这里,他只是陈默,一个渺小的、随时可能被这片浩瀚荒漠抹去痕迹的个体。
    这种极致的静寂与孤独,反而让他的内心愈发空明。他开始能听到风的声音不再是单一的呼啸,而是夹杂着沙粒摩擦的“沙沙”声,能感受到脚下土地在不同时辰散发出的细微温差。他的《混元先天功》在一种极其缓慢的节奏下自行运转,仿佛在与这片天地的脉动试图同调。
    第四日午后,天色骤变。
    原本高悬的烈日被一片迅速涌来的、昏黄的云层遮蔽。风停了,空气瞬间变得死一般沉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陈默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望向天际。那条线,不是云,而是墙——一堵由亿万吨沙尘组成的、正在以雷霆万钧之势推进的高墙。
    沙暴!
    他眼神一凝,没有丝毫慌乱。大宗师的身手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应对寻常的自然之威。他迅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不远处一片嶙峋的怪石群。那里或许能提供一些庇护。
    然而,就在他动身的瞬间,一股极其诡异的悸动从沙暴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风的狂暴,也不是天地的威压,而是一种……阴冷、粘稠、充满恶意的能量波动。它像一条无形的毒蛇,混杂在沙尘之中,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所过之处,连空气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绝不是自然现象!
    他心中警铃大作,不再寻求庇护,而是立刻盘膝坐下,将行囊死死抱在怀中。内力自丹田勃发,如同一口无形的倒扣金钟,将他周身护得严严实实。真气流转,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下一刻,天塌地陷。
    狂风如亿万头怒狮咆哮而至,飞沙走石,铺天盖地。世界瞬间被昏黄吞噬,能见度不足三尺。巨大的石块被风卷起,如同炮弹般砸落,发出沉闷的巨响。陈默所在的这片小天地,在风暴中如同怒海里的一叶扁舟,被吹得摇摇晃晃。护体真气与漫天沙砾疯狂摩擦,发出“滋滋”的声响,消耗速度远超平日。
    但他没有分心,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那股诡异的能量波动上。
    在风暴的咆哮声中,他“听”到了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那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怨毒,一闪即逝,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神识之中。同时,那股阴冷的能量波动,在经过他所在区域时,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顿,仿佛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他周身盘旋了一圈。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东西,有“意识”!
    他不动声色,将护体真气收敛到极致,伪装成一块被风暴席卷的顽石。那股能量波动在他周身逡巡片刻,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随着风暴的主体,继续向西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陈默感觉体内的内力即将耗尽时,风暴的威力终于开始减弱。狂风变成了和风,漫天黄沙缓缓沉降,天空重新透出光亮。
    世界,仿佛被重塑了一遍。
    陈默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带着沙尘的浊气。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四周。风暴改变了地貌,原本的戈壁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新沙。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正准备继续西行,脚步却猛地一顿。
    空气中,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
    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更加古怪,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仿佛是血液腐败后与某种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走去,翻过一道新积的沙丘。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见惯了生死的大宗师,瞳孔都为之一缩。
    那是一支商队。
    十几头骆驼东倒西歪地卧在沙中,早已没了气息。它们身上的货物散落一地,丝绸、瓷器、香料,混在沙土里,一片狼藉。而真正让陈默心头发寒的,是那些人的尸体。
    七八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胡人也有汉人,他们保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的姿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与痛苦,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然而,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没有刀伤,没有箭伤,甚至没有明显的骨折。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干瘪、枯槁,紧紧地贴在骨骼上,仿佛全身的血液、水分、乃至所有的生命力,都在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一具尸体张着嘴,喉咙深处漆黑一片,仿佛被什么东西钻过。
    陈默缓缓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探向一个离他最近的商队护卫的颈动脉。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毫无弹性的触感,如同摸在了一块放久了的皮革上。他闭上眼,将一丝微弱的内力渡入其中。
    内力所及之处,经脉早已枯萎,丹田空空如也。但更让他惊骇的是,他在这些枯萎的经脉深处,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邪异的残余气息。
    那气息阴冷、贪婪,充满了吸食生命的欲望。与他之前在沙暴中感受到的波动,同出一源!
    “邪魔外道……”陈默缓缓吐出四个字,眼中寒光迸射。
    他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惨状。这不是野兽所为,也不是普通的劫匪。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歹毒至极的杀人手法。这些人的死,不是瞬间毙命,而是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被一点点“榨干”的。
    这让他想起了老道士曾经零星提起过的,关于“域外天魔”的一些片段。那些魔物,不以杀戮为乐,而以生灵的精血魂魄为食。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散落在地上的一个物件吸引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木牌,约莫巴掌大小,通体乌黑,不知是何种木材所制。木牌的表面,用一种暗红色的颜料,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火焰又如同鬼面的符号。
    陈默心中一动,这个符号,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仔细回想,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长安城内,血神教一个分坛的废墟里。当时,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也曾见过类似的、用血画下的标记。
    原来如此!
    血神教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如此遥远的西域?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同一伙人?这支商队,恐怕不是遭遇了普通的沙暴,而是在沙暴中,被这些“邪魔外道”趁虚而入,一举屠戮!
    那场沙暴,或许根本就是他们制造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陈默心中升起。他们制造沙暴,将商队困死其中,然后如同猫捉老鼠一般,享受着猎物的绝望,最后吸食其生命。这根本不是修行,而是最纯粹的虐杀!
    陈默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他的道心,是守护之道。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是对他道心最赤裸裸的挑衅。愤怒的火焰在他胸中燃烧,但很快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弯腰,捡起了那枚乌黑的木牌。木牌入手冰凉,那股邪异的气息更加清晰。他将其收入怀中,这是一个线索。
    他又在尸体中仔细搜寻了一番,发现这些人的钱财、货物都还在,唯独一样东西不见了——水。所有的水囊都被划破,里面的水早已渗入沙中。
    这不是劫财,而是断其生路,让他们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陈默站直了身体,环顾这片死亡之地。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枯槁的尸体上,投在无尽的黄沙之上。
    “西出阳关无故人……”他低声喃喃,眼中却再无半分之前的孤寂与彷徨,只剩下如西漠寒星般冰冷的决意。
    “不管你们是人是魔,是鬼是邪。”
    “既然让我遇上了,这账,就得算一算。”
    他没有去掩埋这些尸体。在这片土地上,掩埋毫无意义,或许明天他们就会被另一场风沙刨出。他只是对着这片死寂之地,深深地鞠了一躬。既是为这些无辜的逝者,也是为自己立下的誓言。
    而后,他转过身,迎着残阳,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向西。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每一步都比之前更加坚定。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暮色中,只留下那片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的商队遗迹,以及一枚被他悄然插在沙地中的、用树枝削成的简易路标。
    路标指向东方。
    那是来时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追上那些鬼魅,也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这样的惨剧在等着他。但他知道,他的问道之路,从这一刻起,不再仅仅是为了超脱,为了长生。
    它染上了血色,也背负上了亡魂。
    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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