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血，还有死亡的味道。
    当陈默一行人终于望见云中城的轮廓时，迎接他们的并非预想中的补给点喧嚣，而是一幅浸透在绝望中的地狱画卷。
    风从北面吹来，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焦炭的糊味和金属的腥甜，狠狠灌入每个人的鼻腔。远处的云中城，像一头被巨兽围困的孤狼，沉默地矗立在苍茫的天地间。本应飘扬着大唐军旗的城楼，此刻却插着几面残破的狼头大旗，在风中如丧考妣般哀嚎。城墙下，尸骸堆积，有的身着突厥皮甲，有的穿着大唐军服，他们以扭曲的姿态纠缠在一起，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四海帮的一个帮众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他们这些在长安城里混迹的江湖人，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阵仗。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城下的战场。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慌乱。那场与突厥斥候的遭遇战，在他看来不过是餐前开胃的凉菜，而眼前这盘，才是真正要命的硬菜。
    他看到城池的东门，正是战况最激烈的地方。一名身形魁梧如山岳的突厥壮汉，正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轰击着厚重的包铁城门。他未穿铠甲，古铜色的上身肌肉虬结，每一击双掌推出，都带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浑浊气浪，掌风呼啸，竟如攻城锤一般。城门在他连续不断的猛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与铁屑四溅，门板中央已经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掌印。
    城墙上，箭矢如雨般落下，却大多在靠近那壮汉三尺之外，便被他周身鼓荡的护体罡气震飞或弹开。几名试图缒城而下的唐军精锐，刚一露头，便被他随手挥出的掌风扫中，惨叫着跌落城头，摔成肉泥。
    “那是什么怪物？”押运队的军中校尉目眦欲裂，声音嘶哑地吼道，“那是”风雕”巴特尔！突厥的宗师！快！准备接战，护送药材进城！”
    宗师。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这就是宗师之境的威势吗？仅仅是余波，便能轻易收割性命。他体内的《混元先天功》真气不由自主地加速运转，一股危机感从尾椎直冲天灵盖。他现在只是化劲巅峰，与真正的宗师之间，隔着一道天堑鸿沟。
    “不能硬闯！”陈默猛地拉住那名准备下令冲锋的校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校尉，你看！”
    他指向战场侧翼。巴特尔虽强，但他并非孤军奋战。他身后，是数百名精锐的突厥骑兵，如同一把锋利的弯刀，随时准备在城门被攻破的瞬间，切入城内。而在他们的外围，还有数千名步兵正在与城头射下的箭矢和偶尔冲出的守军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
    “我们现在冲过去，就是送死。”陈默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巴特尔的目标是城门，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上面。他身后的骑兵是预备队，防备的是城内守军的突袭。我们的机会，在侧翼，在那些正在围城的步兵！”
    校尉一愣，他是个军人，思维很直接：有命令就执行，有敌人就冲锋。陈默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你的意思是？”
    “声东击西，围魏救赵。”陈默的眼中闪烁着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光芒，“我们人少，不可能击溃巴特尔。但我们可以制造混乱，让他的后方起火。一旦他分心，城上的压力就会减小。我们不需要胜利，我们只需要一个冲进城门的机会！”
    他指着远处一处沙丘的背阴面：“我们从那里绕过去，利用地形隐蔽。目标不是巴特尔，也不是他的骑兵，而是他侧翼的一处步兵营帐。那里应该是他们的指挥点之一。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去，杀人，放火，然后立刻向城门方向撤退。记住，我们不是去决战，是去骚扰，是去当一根扎进肉里的刺！”
    校尉看着陈默，这个年轻的江湖人，此刻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将帅之气。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就听你的！兄弟们，都听陈头领的！”
    陈默没有再多言，他回头对着一脸紧张的四海帮众和军士们，沉声道：“怕不怕？”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帮众咬着牙吼道：“怕个鸟！死了不就碗大个疤！”
    “对！跟他们拼了！”
    士气被点燃。陈默满意地点点头，他不需要一群无畏的蠢货，他需要一群能将恐惧化为力量的战士。
    “很好。”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跟紧我，活下来！”
    一行三十余人，如同鬼魅般潜入了沙丘的阴影之中。风沙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陈默将《混元先天功》的运劲法门发挥到极致，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呼吸也调整得与风声融为一体。他的灵识虽未完全觉醒，但化劲巅峰的感知力，足以让他提前避开那些游动的暗哨。
    很快，他们便摸到了那处营帐的附近。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膻味和烈酒的气息，几名突厥士兵正围坐在一起，大声说笑着，丝毫没有意识到死神的降临。
    陈默做了一个手势。
    下一刻，他如离弦之箭，率先暴起而出。他的目标不是那些普通士兵，而是营帐中央一名正在看地图的百夫长。
    “混元剑指！”
    指尖真气凝练如针，隔空射出。那百夫长只觉得眉心一凉，随即意识便坠入永恒的黑暗，连哼都未哼出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校尉率领的军士和四海帮众也如猛虎下山，扑向了那些毫无防备的突厥士兵。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短兵相接，血肉横飞。陈默没有再出手，他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他的任务是指挥。
    “放火！快！”
    “三人一组，互相掩护！”
    “不要恋战！向城门方向撤！”
    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穿透了混乱的厮杀声，成为众人行动的指南。火焰很快冲天而起，黑烟滚滚，直上云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终于引起了前线的注意。
    “怎么回事？后方起火了！”
    巴特尔猛地停下了攻击，回头望向那片火光，脸上露出了惊怒之色。他身后的骑兵阵型也出现了一丝骚动。
    “就是现在！冲！”陈默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吼一声。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包围圈，奔向那道象征着生机的城门时，一声暴喝如惊雷般炸响。
    “一群老鼠！留下命来！”
    一道身影从侧翼的突厥骑兵中疾驰而出，速度快得惊人。他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上，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身狭长，泛着幽蓝的光芒。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便截断了陈默等人的退路。
    此人气息沉凝如铁，周身环绕着一层淡淡的血色雾气，显然也是一位凝气化劲的强者，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眼神阴鸷如狼，死死锁定了陈默。
    “是你，指挥的？”他勒住战马，居高临下地问道，汉语说得有些生硬。
    陈默心中一凛，他知道，麻烦来了。这个人，绝不是普通将领那么简单。
    “是我。”陈默坦然承认，将身后的众人护在身后，独自上前一步。
    “很好。”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巴特尔大人的游戏，被你搅了。你的命，我来取。我叫古尔汗，记住杀你的人是谁。”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人马合一，化作一道黑色旋风，卷向陈默。那柄幽蓝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刀气森然，竟带着一股腐蚀性的血腥味，仿佛连空气都能被切开。
    陈默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这一刀的力量和速度，远超他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硬拼，绝无胜算。
    他脚下步伐一错，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滑出数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锋。刀风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割得他皮肤生疼。
    “只会躲吗？老鼠！”古尔汗一击不中，战马一个盘旋，再次冲来。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却又暗藏无数杀机，每一刀都封死了陈默的退路。
    陈默在刀光剑影中辗转腾挪，压力倍增。他的《混元先天功》真气护体，在对方霸道的刀气下，也传来阵阵震颤，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闪避，而是迎着刀锋，主动踏前一步。
    “找死！”古尔汗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就在弯刀即将及体的瞬间，陈默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真气瞬间凝聚，化作一道无形的气剑，不偏不倚，点向了古尔汗刀势最薄弱的一点——刀脊！
    “叮！”
    一声脆响，如同金铁交鸣。
    古尔汗只觉得一股阴柔而霸道的力量从刀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刀势顿时一滞。他骇然地看着陈默，这个看似年轻的汉人，竟能用肉身硬撼他的宝刀？
    陈默也不好受。指尖传来的巨大反震力，让他整条手臂都一阵酸麻，体内真气翻涌不已。宗师之下的凝气化劲，果然名不虚传，其内力的雄浑程度，远胜于他。
    但，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刀势一滞的刹那，便是胜负的分野。
    陈默左脚猛然蹬地，身体如炮弹般弹出，欺近古尔汗的马侧。他放弃了所有花哨的招式，只是简单直接地一拳，轰向古尔汗的腰肋。
    这一拳，没有真气外放，却将《混元先天功》的劲力运用到了极致。力由地起，传于腰，发于拳，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拳心一点。
    古尔汗反应也是极快，强行扭腰，变招为守，刀柄向下砸向陈默的拳头。
    然而，陈默的拳，快了一线。
    “砰！”
    一声闷响。古尔汗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腰间传来，仿佛被一头狂奔的蛮牛撞中。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掀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地摔在沙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战马悲鸣一声，倒地不起。
    “好机会！校尉，带人进城！”陈默头也不回地吼道。
    校尉等人如梦初醒，立刻护送着药材车，向着已经打开了一道缝隙的城门狂奔而去。
    陈默却没有立刻撤退。他看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古尔汗，眼神冰冷。他知道，今日若不留下点东西，他们谁也走不了。
    “你……该死！”古尔汗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变得疯狂起来。他缓缓站起，身上那层血色雾气变得浓郁起来，一股邪异而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突然张开嘴，竟喷出一口精血，洒在了手中的幽蓝弯刀上。
    “血祭魔刀！”
    弯刀上的幽蓝光芒瞬间被血色浸染，变得妖异无比。刀身发出一阵阵嗡鸣，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嚎。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这一幕，他似曾相识。在秦叔的笔记里，曾提到过“罗网”的某些杀手，会使用一种燃烧生命精血的秘法，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超越自身极限的力量。
    这股力量，强大，却不稳定，更透着一股……非人的气息。
    古尔汗的实力，在这一刻暴涨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他不再骑马，而是手持血刀，一步步向陈默走来。每走一步，脚下的黄沙都仿佛被他的气势压得塌陷下去。
    陈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体内的真气在疯狂消耗，刚才硬撼刀锋和那一拳，几乎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而眼前的古尔汗，却正处于力量的巅峰。
    逃？
    他看了一眼已经快要抵达城门的校尉等人，否定了这个念头。他一旦逃跑，古尔汗必定会追击，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唯有，死战！
    陈默的眼神平静下来，所有的恐惧、杂念，在这一刻都被摒弃。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挥舞着血刀的敌人。他体内的《混元先天功》真气，在生死压迫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仿佛沉睡的巨龙，开始苏醒。
    他再次并起食中二指，但这一次，指尖凝聚的不再是单纯的真气，而是他全部的意志与精神。
    “来吧。”陈默轻声说道。
    古尔汗怒吼一声，血刀当头劈下，带着一道数丈长的血色刀罡，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一分为二。
    陈默不退反进，迎着那毁天灭地的刀罡，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华丽的光影。
    指尖与刀锋，在空中相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陈默只觉得一股狂暴如熔岩的力量，顺着他的指尖，疯狂涌入他的经脉。他的护体真气瞬间被撕碎，那股力量长驱直入，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
    而古尔汗，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手中的血刀，从刀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铁屑。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小孔，一股精纯至极的混元真气，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破坏着他的生机。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远处倒在地上的陈默，眼中充满了不甘与困惑。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燃烧精血的至强一击，会被一个化劲巅峰的武者破去。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最终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陈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只觉得体内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无比。他赢了，但赢得惨烈。他看着古尔汗的尸体，尤其是那碎裂的刀身，眼神变得凝重。
    那刀中蕴含的力量，不仅仅是内力，更有一丝他无法理解的……邪恶。
    “陈头领！快进城！”
    城墙上，校尉的呼喊声将他拉回现实。城门正在缓缓关闭。
    陈默不再犹豫，强忍着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那道代表着生存的缝隙，狂奔而去。
    在他身后，是血染的黄沙，和两具代表着不同武道巅峰的尸体。
    风，依旧在吹。只是，风中那股非人的气息，仿佛已经悄然烙印在了他的心底，成为一个新的、更加危险的谜团。他不知道，今日这一战，不仅让他名动边关，更让他无意中触碰到了这个世界，隐藏在武道之下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