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血腥味，三日未散。
    残阳如血，将长街两侧被剑气斩断的梁柱、被掌力震碎的砖石，都染上了一层悲壮的殷红。昔日长安最繁华的通衢大道，此刻宛如修罗屠宰场，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铁锈混合的刺鼻气息。
    街心，司徒枭那颗硕大的头颅，双目圆睁，似乎仍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与怨毒，被一杆长枪高高挑起，像是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陈默盘膝坐于一座残破的钟楼之上，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到了极点。那一战，他燃尽了每一分潜力，临阵突破宗师，又以新晋宗师之境，搏杀成名多年的老牌宗师，代价是五脏六腑皆有移位，经脉寸寸断裂，若非《混元先天功》根基雄厚，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他赢了。
    秦叔的仇，报了。
    然而，心中没有预想中的狂喜与释然，只有一片空洞的疲惫与刺骨的悲凉。他的目光，越过满目疮痍的街道，落在不远处一处临时搭建的灵棚前。
    那里，停放着一具用白布覆盖的担架。
    “帮主……”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四海帮的元老，铁塔般的汉子“断臂熊”张猛，他此刻也缠着厚厚的绷带，独臂上还渗着血迹，“铁鹰……他……”
    陈默没有回头，只是闭上了眼。
    赵铁鹰，那个总是咧着一口白牙，笑得像头憨厚豹子的汉子，那个在秦叔死后，第一个毫不犹豫选择追随他的兄弟，死了。
    为了保护他，在司徒枭最后的疯狂反扑中，赵铁鹰用他那并不算强健的肉躯，挡下了一道蕴含着血煞之气的刀芒。刀芒透体而过，带走了他所有的生机。他倒下时，脸上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微笑，嘴唇翕动，似乎在对陈默说：“帮主……秦大哥……我……没给你丢人……”
    赵铁鹰，曾是秦叔在军中的老部下，因伤退役流落长安，被秦叔所救。他对秦叔的感情，亦兄亦父。秦叔死后，这份感情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陈默身上。他追随的不是陈默，而是秦叔的遗志，是那份义薄云天的守护。
    “厚葬吧。”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用四海帮最高的礼节。告诉他，从今往后，四海帮，不，是”惊龙会”，所有兄弟，都敬他一声”赵大哥”。”
    “惊龙会？”张猛愣住了。
    陈默缓缓睁开眼，眸中空洞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沉静与锋锐，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藏着一柄随时可以出鞘的绝世凶兵。
    “四海帮，这个名字太小了。”他站起身，虽然身形踉跄，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从今天起，它叫”惊龙会”。我，陈长安，为会主！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守着几条街的赌坊客栈，而是要让这长安城，这天下，再无人敢随意欺辱我们这些挣扎求生的蝼蚁！”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的兄弟耳中。那些或坐或卧，正在处理伤口的汉子们，纷纷抬起头，眼中燃起了新的火焰。
    复仇的火焰已经熄灭，但守护的火焰，才刚刚燎原。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长安城都处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之中。
    血刀门，这个在长安横行多年的毒瘤，随着司徒枭的死，瞬间土崩瓦解。陈默没有赶尽杀绝，他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手腕。他让张猛等人，带着“惊龙会”的兄弟，迅速接管了血刀门的所有产业。对于负隅顽抗的核心死党，杀无赦；对于被胁迫或罪行不大的外围成员，给予选择：要么滚出长安，要么编入“惊龙会”底层，接受最严苛的管束。
    一时间，长安城西区的地下秩序，被陈默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洗牌。那些曾经依附于血刀门的小帮派，无不噤若寒蝉，纷纷派人前来“惊龙会”新设的总舵——也就是原四海帮的旧址，献上名帖与敬意。
    陈默的名字，或者说“惊龙剑”陈长安的名号，一夜之间响彻长安的每一个角落。一个新晋宗师，以一己之力，斩杀老牌宗师，覆灭一个中型门派，这等战绩，足以让整个大唐江湖为之震动。
    然而，震动最大的，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
    第三日午后，一辆低调但用料考究的马车，停在了惊龙会总舵门口。车上下来的人，让陈默微微有些意外。
    是监天司的“冷面判官”陆巡。
    他依旧是一身冰黑色的劲装，神情冷峻，但眼神中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情绪。
    “陈会主，别来无恙。”陆巡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陆校尉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陈默淡然回应，他现在是一方霸主，无需再对陆巡小心翼翼。
    陆巡没有绕圈子，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气息彪悍、眼神坚毅的惊龙会众，缓缓道：“司徒枭伏诛，你为大唐除了一害。监天司，代朝廷，谢过陈会主。”
    他这话一出，陈默心中一动。监天司，这个神秘的机构，竟然会公开道谢？这无异于一种变相的认可。
    “陆校尉言重了，只是私人恩怨罢了。”陈默不动声色地说道。
    “是吗？”陆巡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私人恩怨，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还顺便牵扯出了楚王殿下的一些”小麻烦”……陈会主，你这”私人恩怨”，可真不一般。”
    陈默心中一凛。他知道，自己借力打力，将司徒枭的部分罪证捅给楚王政敌的手法，终究是瞒不过监天司这等情报机构。
    “陆校尉今日前来，不会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闲话吧？”
    “自然不是。”陆巡正色道，“我来，是给你提个醒，也是……带来一个消息。”
    “哦？”
    “司徒枭是死了，但他背后的楚王殿下，可不会善罢甘休。另外，你斩杀司徒枭时，引发的天地元气异动，虽然微弱，却惊动了某些”人”。你如今已是宗师，一步踏入超凡之境，很多事情，不再是单纯的江湖恩怨。”陆巡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北境急报，突厥天狼萨满再现，边军连折数员大将，损失惨重。朝堂之上，几位皇子为了北境兵权，争得不可开交。这长安城，看似平静，实则已是风暴中心。你惊龙会这艘新船，可要小心，莫要刚出海，就被风浪打翻了。”
    陈默瞳孔微缩。边境危机，皇子争锋，监天司的关注……这些信息与之前从权贵门客渠道得到的情报一一印证，让他对长安城下的暗流，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多谢陆校尉提醒。”陈默真心实意地说道。
    陆巡点了点头，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声音有些飘忽：“还有一件事……你那位恩师，给你留下的功法，似乎……很不简单。宗师突破，能引动那般微弱的异象，老夫只在古籍中见过寥寥数笔。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登车而去，留下陈默一人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老道士的功法？《混元先天功》？他想起老道士那次出现时身上带着的新伤，想起他口中那句“大劫将起”，再结合陆巡的话和边境的异动，一个模糊而恐怖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这世间的危机，或许远不止朝廷争斗和异族入侵那么简单。那所谓的“邪术”，那老道士口中的“大劫”，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名心腹兄弟匆匆跑来，神色紧张：“会主，不好了！我们……我们安插在司徒府的一个眼线，刚刚传来一条绝密消息，说……说司徒枭死后，他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一封密信，是……是写给楚王的，信中提到了一个叫”血神教”的组织，还提到了……”祭品”和”迎接”之类的词！”
    “血神教？”
    陈默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
    这个词，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对了！是秦叔的笔记！在笔记的某一页角落，秦叔用极小的字记录过一次军中秘闻，说有一支被派往西域的斥候小队全军覆没，死状诡异，疑似与一个早已被朝廷剿灭的邪教“血神教”有关！
    当时他并未在意，此刻与司徒枭的密信联系起来，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司徒枭，楚王，血神教，边境天狼萨满……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此刻竟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在了一起，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阴谋！
    他原以为，斩杀司徒枭，复仇之路便已走到终点。却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他掀开的，只是冰山一角。冰山之下，是足以吞噬整个王朝的滔天巨浪。
    陈默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头望向长安城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霭，看到了遥远北境的烽烟，看到了朝堂深处的诡谲。
    复仇的火焰虽已熄灭，但新的火焰，一腔守护的怒火与探寻真相的决心，正在他胸中熊熊燃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
    “惊龙会……”他低声自语，嘴角逸出一抹冷冽的笑意，“看来，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长安城的夜，比以往更加深沉。而惊龙会总舵那盏彻夜不熄的灯火，如同一颗钉子，死死地楔入了这乱世棋局的中央，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